刘国贤
一
胶东RS市Y镇。会议室。肃静。上午。
坐在主席台中间的组织部常务副部长史建翻了一页讲话稿,抬起头,端正身体,用浑厚的声音说:“我代表市委宣布,董志鹏任镇党委书记,免去丁杰的镇党委书记职务,另有任用……”
董志鹏听到自己的名字,站起身,毕恭毕敬地向台下鞠躬。
会议在继续,几名机关干部窃窃私语地议论着:“老丁肯定是因为没搞定田疃村的拆迁被免职了。”
“嗯,估摸着肯定是。这可是几个亿的大项目,要是弄成了,咱们镇可就翻身了。”
“听说市里很重视,上上下下谁不想出政绩?”
“老丁这是折在那个钉子户手里啦!”
“这下,新来的董书记肩上的担子可大了,所有人都瞪圆了眼睛盯着呢!”
会议在董志鹏的表态发言后很快结束了,越来越多的机关干部参与着议论,眼神都提防着顺序走出会场的领导。
刚出会议室,党委秘书迎面跑来,敏捷地错过史建,径直来到董志鹏身边,趴在他耳边说:“投资方到田疃村跟村民签合同,钉子户老刘头抡着镐头跟他们干起来了……”
董志鹏快迈几步,追上史建,握了握手说:“史部长,不远送您啦,党委有点急事需要处理,实在不好意思,请您谅解。”说完,转身挥了挥手,和镇长一起急匆匆地跟着党委秘书赶往田疃村。
急行在颠簸的路上,党委秘书拨打手机:“派出所李所长吗?赶紧派人到田疃村出警。”
二
田疃村。大山下的明清古村透着贫瘠。喧嚣。上午。
在田疃村北面依山处,有近百级浸满沧桑的石阶通往高处几户人家,带头不签合同的刘胜利站在最高处,顶着满头白发,挥舞着手中的镐头,与几个人对峙着。眉间红痣和鼻梁上斜挂的疤痕在八九点钟阳光的折射下,尤为显眼,怒气更胜。
“让一让,让一让,新来的董书记到了。”党委秘书一手拨拉着围观的村民,一手扶着董志鹏的胳膊,向人群里挤着。
村党支部书记闻声迎来,摸着脸上的汗,畏惧加小心地解释着:“董书记,不是没做工作,村里大多数人听说拆了旧房住楼房,都同意,只有几年前搬到村里租房的老刘,是个天生的犟种,本不该他的事,但他就死活不肯,煽动老百姓不说,还扬言谁要是把村里的房子拆了,就跟谁拼命,我的嘴皮子都磨破了也没用……”
迈上石阶的董志鹏抬头看了一眼刘胜利,愣了愣,幸亏党委秘书扶了一把才没摔下石阶。他稳了稳神,快速奔上前,摁住刘胜利手中的镐头,两人在较劲时,刘胜利不慎摔下台阶。
就在董志鹏慌忙扶起刘胜利的一瞬间,刘胜利用镐棍将其一顿乱打,嘴里还高声训斥着:“作为党员干部,知道这是在干什么吗?这不仅仅是在拆老祖宗留下来的房子,也是在拆历史,满脑子只有拆迁卖地的人有什么资格当党委书记?”
乱舞的镐棍打得董志鹏摇摇晃晃,但他却没有闪躲。村党支部书记和党委秘书刚准备上前控制刘胜利,令人意外的情况发生了,董志鹏扑通跪在刘胜利脚下,双手抱着他的腿,默不出声,任其挥打。
正在所有人惊讶的时候,赶来的民警迅速控制住现场,将围观的村民和项目方的工作人员都疏散了。
三
Y镇。会议室。嘈杂。中午。
董志鹏召集镇“两委”干部召开专题会议,准备研究田疃村刚刚发生的事情。
会议还未开始,镇长连连叹气,用带着埋怨的语气问:“董书记,你怎么能跪下呢?躲开就是了,你,你,你……唉!”
董志鹏没有回应镇长的质问和气愤的眼神,扫视了一下会场的“两委”干部。这时,党委秘书突然猛地站起来:“领导们,快看微博,老刘头摔下石阶的视频上网了,转发量已过10万,网友上千条评论一面倒,讨伐镇党委政府和董书记。”
“这不是断章取义吗?怎么只有前面摔倒的视频,没有董书记被打的镜头呢?”
“完了完了,干部打老百姓,有理说不清,网友一贯同情所谓的弱者。”
“董书记,赶紧让派出所把老刘头抓起来,他带头闹事,殴打党委书记,还上网造舆论,不严惩就没有震慑力,不抓就不足以正视听。”一位副镇长在众人的点头中高声提出建议。
“对,必须抓起来,不抓以后这工作还咋干?”
“先让网评员跟评,实在不行,查查现场有没有人也录了视频,把董书记挨打的视频也传上网,看看他们怎么说。”
“被打下跪的视频,用不用剪辑一下?”
在此起彼伏的建议声中,董志鹏摆了摆手,用冷静的语气说:“咱们讨论一下,这个项目能不能做一些调整,不拆迁行不行?”
“书记,咱不能再怕了,前面一跪,后面再让闹事的人得逞,这种屈服要不得。咱们干的是正事,是让农村旧貌换新颜的好事,怕什么?虽然现在网上的舆论一面倒,但毕竟不是事实,不用担心问责的,如果因此而退缩,反而更让网民认为我们真是强拆,真的理亏。哪里搞拆迁没遇到钉子户,我们就差这一哆嗦了,万万不能后退。”坐在身边的镇长迅速接过董志鹏的话。
董志鹏翻开自己的笔记本,看了看,对镇长说:“田疃村后面的大山旅游开发没问题,但村民那些明清式民居是否可以不拆,我们融合一下红色文化,投资进行修缮、保护、挖掘,这样形成综合旅游体行不行?”
“董书记,这是个1+1的项目,山上搞旅游开发,山下拆迁搞房地产建设,那是有投有赚,政府、百姓、投资商都获益。谁都知道拿几个亿搞旅游,投资大,周期长,不容易赚钱,投资商不是傻子,他们看中的是山下的地,不给地反而继续投资保护,他们指定不干。这样一来,谁也讨不着好,上网的视频还把咱们骂的体无完肤,那可就赔了夫人又折兵。”坐在镇长身边的党委委员回驳着董志鹏的想法。
四
项目投资集团总部。会议室。平静。中午。
就在董志鹏召开“两委”会议的同时,投资方董事长王恩乳走进公司会议室,对正在推进拆迁协议签约的部门经理和项目指挥部工作人员厉声质问:“事情怎么搞成这样,网上闹得沸沸扬扬。”
部门经理站起身,满脸成就感地汇报着:“董事长,今天的事可真是虎口送肉啊!没想到,新上任的党委书记帮了咱大忙。我安排人把今天的视频剪成了两段,现在已经全部传上网了,网友们的关注度超出了想象,免费营销让田疃村的项目尽人皆知,只要咱们的项目一上马,肯定大火。”
“村民拼命抗拆,干部出手打人,网友一片责骂,政府后续施压,项目还如何推进,这火要是烧到咱公司头上,将声誉扫地,你们脑子是不是坏掉了?”王恩乳几乎气急败坏地训斥着,声音都传到了会议室外。
部门经理赶紧把王恩乳拉到笔记本电脑前,说:“王董,第一段党委书记打抗拆村民的视频,其实仔细一看很清楚,根本不是打人,而是村民自己不小心摔了,网民的热炒是为咱们热身。你看,后面这段党委书记被打和下跪的视频一发,我们只是稍加引导,立即大反转,事实不仅清楚,而且都开始支持政府为百姓谋利拔钉子户啦!”
五
市区。高档别墅。书房。平静。中午。
一位老人看着网上传播的视频,泪流满面。他摘下眼镜,把画面暂停在刘胜利特写那里。刘胜利眉间的大红痣和鼻梁上的疤痕,与他千百次梦到的一样一样,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田疃村的模样,也让他脑子里翻腾了无数次的模糊记忆渐渐清晰起来。
70多年前,他和一群小伙伴生活在一个大山下偏僻的村落里。那时候,日本鬼子经常扫荡,母亲常常背着一个孩子、抱着一个孩子、拖着一个孩子往大山里跑,有时候因躲避不及或者掩藏不好,兄弟姐妹就被飞机扔下的炸弹炸死了。突然有一天,来了一些穿军装的人,把他和村里几十个小伙伴同时带走了。那个时候,他才知道这些天天喂养自己和小伙伴们的母亲不是亲生母亲,甚至那天天吃着她们乳汁的婴儿也不是亲生儿女。遗憾的是,那时候年岁太小,记忆很模糊。
随着事业有成和年龄增长,他一直努力寻亲,但由于当时是组织统一安排,有严格保密措施,很多信息无法获知,所以一直未能完成寻找养母的心愿。令他兴奋的是,对当年那个和他在一个被窝里撒尿的小伙伴记忆犹新,特征就是眉间红痣和鼻梁疤痕。
六
项目投资集团总部。会议室。中午。
老人拄着拐杖一脚踢开会议室的门,吼道:“王恩乳,你个混账东西,给我滚出来!”
会议室里的人闻声而起,异口同声地喊道“董事长!”
王恩乳赶紧起身迎来,老人拿起拐杖就一顿打:“你赚钱赚红眼了,忘了老子不要紧,忘了老子的娘啦?”
“奶奶?”王恩乳疑惑不解地嘀咕了一声后,似乎猛然想起些什么,用眼神盯着老人又重复了一遍:“奶奶?爸,你要找的奶奶?”
“混账玩意儿,赶紧给那个党委书记打电话,告诉他,田疃村的项目,拆迁的事咱不干了,修缮的事咱干到底,多少钱都投,只有一个条件,让我见一见那个拿镐头打他的老人。”
“明白了,立即打!”王恩乳转过身指着那个部门经理说:“赶紧打电话。”
七
Y镇。会议室。嘈杂。中午。
镇党委班子还在嘈杂地各抒己见,董志鹏的手机震动着响起来。
“你好,我是董志鹏。”接起电话,他向众人做了静音手势,几秒钟之后,他把手机放到了会议桌上,摁开免提:“我们董事长决定改变投资计划,不拆迁开发房地产了,希望一起研究田疃村的保护修缮规划,投资额可以追加,老董事长还要见见那个与你发生争执的老人……”
听着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所有人都猝不及防,懵住了。
短暂的安静之后,镇长咳嗽了一声,让大家醒过神。他不断地用手摸着下巴,有些忧虑地说:“且不说投资方为什么突然转向了,就说这么干与市里的想法是不是一致?丁书记才刚刚被免了职,有些事情不得不多考虑考虑。”
“是啊,同样的投资,无论是企业还是政府,都希望效益最大化。这次干部调整,估摸着市里的意图多半是让董书记加快项目推进,而不是放缓。”党委副书记接着镇长的话说道。
“可不能让党委书记前赴后继地倒在这个项目上……”
就在众人点头表示赞同的时候,董志鹏的电话又响起来,屏幕上显示着“市长”,他没有把电话放到耳边,而是直接摁下免提:“志鹏同志啊,你刚上任,就惊天动地,动静搞得挺大啊!组织派你去,是让你为老百姓干实事的,不是让你与群众搞对立的。我们需要招商引资搞发展,但要遵民意、谋长远,不顾百姓诉求、盲目追求短期利益的行为不可取,你们班子应该对这次干部调整进行深刻反思,扎扎实实搞调研才是硬道理。”
“好的,市长,我们班子正在开会研究,一定落实您的指示,一切从实际出发,正确处理好百姓利益与持续发展之间的关系。”董志鹏趴在手机上回着市长的话。
在镇班子相互交流的眼神里,董志鹏读出了他们思想的转变和行动方向的坚定。
“现在,大家不用再有任何顾虑,当务之急是把这个消息立即传给刘胜利,稳住他,让他配合好。”镇长的话锋陡转,斩钉截铁地说。
“这么短的时间,告诉他不拆迁,还保护修缮,他能信吗?”
“现在咱们跟他搞得这么僵,谁能搞定这个老倔头?”
董志鹏把手机放在合上的笔记本上,站起身说;“我去说,我有把握。”
这个“军令状”无疑又闪到了镇班子,不解的表情一一抛向董志鹏。
“不好意思,还没来得及告诉大家,刘胜利,也就是你们说的犟种、倔老头,是我父亲。”董志鹏微笑解释着。
“什么?”
“书记姓董,他姓刘?”
“继父?”
这个惊雷引得窃窃私语。没有人能想明白,好奇的眼神一股脑地扑向董志鹏。
董志鹏满足着大家的猎奇心:“不用疑惑,也不用瞎猜,他真真实实是我的亲生父亲。抗战时期,我爷爷一直随着部队转战四方,组织上把很小的父亲安置给胶东育儿所的乳娘哺育抚养。由于儿时的记忆太少,父亲只知道乳娘姓董,为了感恩,所以自打我生下来,就让我随了乳娘的董姓。父亲退休后,多方寻找乳娘,因信息模糊,一直未果,直到前几年,寻到田疃村,便租住于此。这些事,组织上也不知晓。”
八
田疃村。百级石阶上。阳光明媚。上午。
王恩乳搀扶着父亲和董志鹏父子抬阶而坐,两位老人的手紧紧地攥在一起,没有言语的对白,彼此却老泪纵横。
久久之后,两位老人哽噎着:“老哥哥,终于找到了!”“嗯,回家了,回家了!”
王恩乳的父亲用拐杖敲打了一下他的腿,语重心长地说:“你应该带着团队到这里好好摸摸情况,这里不仅仅有一眼就看得到的明清古村落,还有胶东公学、兵工厂、新华制药厂、印钞厂等很多红色文化资源,特别是一直传承着的乳娘精神,真要是把这个项目做好,那不仅仅是圆了你老爹的心愿,而且产出的效益还是可持续的,老百姓也能从中分得实实在在的红利。要是简简单单地拆迁卖楼,看似让老百姓住得好了,可往后的日子靠什么呢?项目发展的后劲呢?这账,你可得算明白了!”
“爸,老子不笨儿子也不差,我懂。我已计划好了,同步在周边规划现代生态农业项目,实行一二三产融合发展,久久为功,富民壮企、感恩报恩!”王恩乳信心满怀地说。
刘胜利伸出手,指着王恩乳,点着头说:“对喽,这才是英雄的后代,有战略眼光。记住,历史是根,土地是根,老百姓是根,这里有英雄母亲,也得有英雄儿女。”
话音刚落,部门经理从远处奔来:“董事长,快看微博,党委书记的身份一公开,网上又火了,这次的免费营销可算赚大发了!”
剧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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