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玉:现代版的贾探春 □周寒

在网上看了20集热播剧《都挺好》,剧中的苦孩子苏明玉不由得让我想到了《红楼梦》中贾家三小姐贾探春,她们有太多的相似之处,苏明玉仿佛是现代版的贾探春。

这两位女性相似之处首先就是她们有一个欲说还休,无奈无助,想起来就尴尬与隐痛的原生家庭。

贾探春出身于钟鸣鼎食之家,父亲贾政是工部员外郎,朝廷的高官。同父异母的大姐贾元春是皇帝宠爱的贵妃,贾府的精神领袖祖母史老太君怜爱她,以她为傲。每每如南安太妃这样的皇亲国戚来贾府做客,探春都在现场,参与接待工作,这是何等令人艳羡。

风光的表面下她有一个最大的心病,生母赵姨娘是贾政的小妾,在一妻数妾的封建时代,丈夫与妻子所生的孩子是“正出”,与小妾所生的孩子叫“庶出”。出生的差异意味着她与“正出”的贾宝玉这样的兄弟姐妹有一道无形的难以逾越的心障。“庶出”的孩子尤其是女孩子将来的婚姻选择中先天具有劣势。精明强干的王熙凤欣赏探春的才能,为她惋惜,感慨“将来不知那个没造化的挑庶正误了事呢!也不知那个不挑正庶得了去。”

“庶出”已经让她郁闷,生母赵姨娘与胞弟贾环这两位自私、贪婪、狠毒、可笑、可恶的亲人更是让她难堪、抓狂。《红楼梦》中只要有赵姨娘、贾环这对奇葩母子的场合,不是笑柄就是闹剧。第五十五回,王熙凤因流产在家休息,探春与李纨、薛宝钗临时主政,处理贾府事务。赵姨娘的弟弟,探春的亲舅舅赵国基死亡,糊涂官糊涂做的李纨建议比照袭人的母亲,给四十两银子的丧葬费,审慎的探春查清贾府的惯例后,按规矩只批了二十四两银子。她照章办事本没有错,却受到赵姨娘的当众羞辱后几近崩溃。

苏明玉生活在现代社会,父母都是普通工人,上面有两个哥哥,她是家中唯一的女儿。贫穷而缺少关爱是她青少年时代生活在苏家的记忆。她的父母身体在现代社会,观念还停留在封建时代,重男轻女是他们的最大公约数。家中有限的资源都被她的两个哥哥占据。为了大哥苏明哲出国留学、二哥苏明成购买婚房,母亲连个招呼都不打,先后卖掉两间老宅子,其中一间还是她的卧室。苏明成准备假期与同学一道旅游提出向家里“借”2000元,母亲很痛快地答应。成绩优秀的她立志考清华,想参加学校强化班向母亲要1000元被当即拒绝,为了给家里省钱,母亲逼着她上了一所免费师范,从此清华梦断。即便是家人一起吃饭,两只鸡腿都被父母夹到了两个哥哥的饭碗里。

本当成为家庭顶梁柱的父亲苏大强窝囊软弱,每每苏明玉受母亲和二哥欺负时要么旁观,要么借故上厕所逃避。母亲意外去世后,没有“妻管严”之累的苏大强将不靠谱、不着调进行到底,他与苏明成小两口同一屋檐下,上厕所不冲马桶、把流浪狗带回家中,致使小狗在沙发上撒尿,贪图高利息买理财被骗后日夜不消停,逼着苏明哲找关系要回被骗的钱。对于远在美国的苏明哲,他丝毫不考虑孩子的难处,成天哭着喊着要去美国。大儿子回国工作,立足未稳,成天催着给他买三居室。他的折腾让孩子们深受其扰,家庭关系紧张。原本与家庭决裂的苏明玉也难以袖手旁观,左支右绌。

如果探春与苏明玉是平庸的没有见识的女子,她们的痛苦或许会小一些。偏偏她们都是所处时代的优秀女性,有才华、能力强、敢担当。贾探春是一位文艺女青年,大观园的文学社团是她动议成立的,起草的倡议书文辞与情感俱佳。大观园的诗词大会上,她的《簪菊》被李纨评为是仅次于林黛玉的佳作。作为贾府家务事的临时负责人,她一手推动的大观园承包改革,调动了仆人的积极性,革除了陋习。在贾赦强娶贾母身边的丫环鸳鸯事件中,作为弟媳妇的王夫人被贾母误解遭到当众批评下不了台,连贾宝玉、王熙凤都不敢发一言。探春及时出面,摆事实讲道理,化解危机。抄检大观园风波中,她用一记响亮的耳光回击了得意忘形到侵犯她人格尊严的王善保家的。锦衣玉食并不是探春想要的生活,她以是个女孩子不能走向贾府之外的世界而苦恼。“我但凡是个男人,可以出得去,我必定早走了,另立一番事业,那时自有我一番道理。”是她真情流露。

苏明玉生活在妇女早已得到解放的现代中国社会,她没有探春走不到外面世界的遗憾,是学业、事业的强者,她的天地更为广阔。在学校里她是尖子生,在职场上处事果断,从基层业务员做到大型公司的中层,所负责的公司业绩突出。她感恩于蒙总以及众诚公司成就了她的人生与事业,在众诚公司经营出现重大变故,一些中层部门负责人,其中不乏大老爷们观望彷徨时,她敢于挑头对抗企图侵蚀公司利益的内奸。

这两位才华出众的女子,坚强的外表下,总是有一颗玻璃心,这是原生家庭带来的,她们像两只蜗牛,分别背上了赵姨娘、贾环、苏大强、苏明成这些骨肉亲人重重的壳,无望而艰难地爬行。

中国传统文化重视家庭伦理关系,尤其重视孝道,尊敬父母,孔子也对“三年不改于父之道”予以首肯。幼童启蒙读物《三字经》中就有“香九龄,能温席。孝于亲,所当执”的记载,它说的是一个只有九岁的小男孩子黄香冬天以幼小的身体先把被窝睡暖和了,这样父亲就不会冻着。数百年来黄香成为儿童孝顺的道德标杆。以前看这段文字我也觉得黄香这孩子体贴人,现在想来,黄香的父亲是不是像苏大强那样太自私太不着调了。

重视孝道没有错,凡事均有度,过犹不及,孝道也是有边界的。如果打着孝道的旗号,不分青红皂白,像赵姨娘、苏大强那样,用道德这把无形之剑,让子女压力山大,不敢爱,不会爱,缺乏安全感,这样的孝道是否公平,是否是它原本的价值?也正是今日仍存在异化、变形的孝道,蛮不讲理的责任,才使得曹雪芹《红楼梦》中的贾探春演变成了《都挺好》中的苏明玉,让人神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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