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面条做成的人生拐杖韩金秦

借半包面条，还一包面条！这并不是敲诈，是我母亲自愿这样还给人家的。我母亲说，人这辈子最难做的事情就是“还恩”！人穷志短，马瘦毛长啊！

“人穷志不穷……”父亲笑着应和道。

小时候我最喜欢吃面条，但是每斤四毛钱的面条，当时对于一个一贫如洗的家庭来说，简直就是一种奢望。每晚煮菜的时候，如果家里有面条，我常常对父母说：“放一些‘钢丝绳’（面条）下去吧，这样煮出来的菜才有味道哩！”如果是用南瓜苗和面条一起煮着当饭菜吃，那可是我少儿时期的美味佳肴，我总觉得什么肉都不比它好吃。我曾经用一小撮面条和一瓢羹的辣椒，煮着来当菜送饭吃，结果被村里的同龄孩子们嘲笑了好长一段时间，还编了一句顺口溜来挖苦我：小孩不懂礼，吃饭米送米！至今依然记忆犹新。

1988年的一天，父亲对我说：“我已经帮你向老师请假了，今天你跟我上街去挑回屯里‘统销救济粮’，还有一些面条呢！”那时候，一百斤的统销救济粮中就有四十斤的面条。当时我才读小学三年级，也不知哪来的劲儿，挑着八十斤重的粮食，向老家那蜿蜒崎岖的山道里挺进。汗如雨下，可我却不觉得累！

回到村里，看到我家满屋子里的人都在等着分粮食。我躲在一边的角落里，倾听着父亲念着领取救济粮的人的名字，想着就快要拿到的我们家的面条，心里美滋滋的。父亲慢慢地念着：爸孟十二斤大米、八包面条（每包一斤）；妈丽十五斤大米、十包面条；九娘九斤大米、六包面条……我悄悄地告诉姐姐说：“今晚我们先别急着煮菜，等爸分完了粮食再煮不迟的。”

等到屋子里的人终于散尽了，我跑过去一看，留在地上的袋子全是空的。我“哇”的一声坐在地上大哭起来。父亲扬起的巴掌从空中落到一半又收了回去。他拉着我的手说：“孩子，听话，去吃饭；明天我再去领我们的回来，今天挑不了那么多的……你爸的这个队长可不好当啊，不要让别人说我们的闲话。”

母亲是最了解我脾性的人，知道我认定了的事绝不“善罢甘休”的。今晚如果没有面条下锅，我是不会吃饭的。她只好到邻居九娘家去借面条，九娘手里拿着半包面条，笑着说：“你怎么不早来呀，我刚拿去还给人家，剩下的这一包又放一半到锅里煮了……”

“半包也是可以的，每次煮南瓜苗，我家二崽子总是闹着放几根‘钢丝绳’，家里一根都没有了，就闹着不吃饭，真烦人……”不好意思的母亲涨红了脸说。

九娘说：“那这半包你就拿去煮给他吃吧！”那晚，母亲看着我津津有味地吃着借来的面条，她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语重心长地说：“孩子啊，要想天天都有面条吃，就得听父母的话，就要好好的读书，将来长大了，就会经常有面条吃的。到时候，我也能跟你一样，一起吃上面条……”

这半包面条成了我人生旅途中前进的一根拐杖。在学习生活中，每当遇到困难的时候，一想到借来的半包面条，我就会攥紧拳头，拍拍脑袋，鼓起勇气向书山学海挺进。那时候，我只有一个念头，我要用知识来改变自己的命运，实现自己天天能吃上面条的理想。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这是大山里的穷人孩子们的座右铭！1992年，我参加全县小学语数竞赛，获得第二名。1996年我中学毕业，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全国重点中专学校。当我捧着镶有金边的录取通知书回到家时，母亲接过我手中的录取通知书，她左看看右看看，笑得合不拢嘴。她拿通知书拍着自己的手掌，自言自语地说：“家中的那本旧口粮证终于可以换掉了，这张才是我们家最新最宝贵的‘口粮证’……”

如今，吃面条再也不是什么难事。人们的生活比以前富足了，商店都开到了村屯里去了，店铺里那琳琅满目的货物任你挑选。面条品种繁多，应有尽有，使你目不暇接，有麦穗香菇面、北方劲道挂面、双狮面……面条也不再是装到帆布袋里挑着回家了，你可以随意选好三五把（包）面条，装到后车厢里，一路上欣赏着沿途的风光，在不知不觉中，车子已把你悄悄地带到家门前了。

有一天中午，父亲来电话说：“你下班后到村里去领一袋大米回来，不知道还有没有面条，到时候你问一下村委领导干部看看！”“爸爸呀爸爸，你怎么能这样做呢，我都当干部了呀，我们家不能有等靠要的思想哦！那些扶贫物资是给贫困灾区群众而已的，我们没有份的，村委领导逗你玩的吧……”我有些责怪父亲道。

“不是的，不是的！”父亲急忙争辩道，“我们家的那一亩三分地的玉米被水淹了，村委领导来了解情况后，他们自己电话给我的，不是我问他们要的，真的不是问要的！”我父亲是个老实巴交的人，我知道他所说的话都是真的。

父亲年事已高，已不再当队长了。我和家人三番五次地去接他来城镇郊区的新家居住，都没有成功。他小住几天后，又悄悄回乡下老家去。我们知道，他是割舍不下那肥沃的一亩三分地呀。他常常跟我们说：“村村通工程把城乡都连在一起了！想看我的话，周末就开车子进来，十分钟就到了。山里的空气更新鲜些，家里所种植的农作物都是施农家肥的，可肥嫩着呢；那些南瓜苗长得可惹人喜爱啦，一根更比一根硕大肥美。你买些许面条来，用面条和南瓜苗煮菜下酒，那可是世上的神仙生活啊！”

某个周末，父亲从大山里拿来南瓜苗，我用南瓜苗和面条煮着当饭吃，全家人吃得津津有味，都夸我的手艺好。由于我煮得太多，剩下了一些，就顺手想把它倒掉，被母亲拦住了。她把这些面条放到冰箱里，满脸得意地说：“明早热着吃，可以当早餐嘛！”

“面条和南瓜苗不是都还有嘛，明天早餐可以另煮。这个留到明天就不新鲜了，不好吃的啦。”我对母亲说。

“你不吃，可你妈要吃呀！”母亲意味深长地对我说，“二崽啊，你妈虽然年纪大了些，但人还没有糊涂，要记住我老人家的话——不管你有多出息，多有钱，都不能忘本啊！你怎么把小时候为能吃上一次面条的艰难给忘了呢！”

我心中一阵震颤，那半包面条又忽然浮现在眼前，那一根根面条拧在一起，变成了我人生中一根无比力量的拐杖。

用面条做成的人生拐杖

韩金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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