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冰行动》的“破冰之旅”

最近热播的电视剧《破冰行动》，以2013年广东“雷霆扫毒专项行动”为原型，既对现实有极高的还原度，又展现出艺术创造的虚构魅力，而且一改近年来有些电视剧故事注水、情节拖沓、人物平面松垮的做派，以充满悬念的故事，张弛有度的节奏，立体生动的人物，赢得了好评。

作为一部成功之作，《破冰行动》最值得肯定之处在于对现实题材的深度开掘和表现。作为一部以扫黑除恶为题材的作品，这种深度的达成，主要来源于创作者对题材本身及其折射的社会进程之复杂性的洞察力和艺术表现。

正义与邪恶的斗争，是文艺作品永恒的主题。无论表现 “善”，还是表现“恶”，手法都是多样的，可以是席勒式的图解，也可以像莎士比亚那样丰富地呈现。 《破冰行动》大体上采取了莎士比亚的美学态度。以剧中的大反派林耀东而论，他身份多样：昔日逃港的走私犯、返乡投资的成功商人、捐资助学的慈善家、长袖善舞的人大代表、村委会主任、宗族势力头目、制毒贩毒的毒枭、东山市市长陈文泽的“政绩担当”和利益来源……林耀东这个角色的复杂性，深刻反映了社会发展中的某些复杂侧面。林耀东的“前史”只表现在别人口中的只言片语，抑或王劲松塑造这个角色时的手势步态、语气眼神，但足以让我们看到了人性的嬗变，以及黑恶势力滋长的过程，展现了黑恶势力借助封建沉渣、攀附当权人物，以及以公益为面纱来为自己打造保护伞的一整套“伪善工程”。

站在林耀东对面的，是联合调查组的李维民。和当年的“达康书记”一样，吴刚又成为流量担当。这个角色无疑是本剧中最重要的正义代言人。在吴刚的演绎下，正义的出场没有敲锣打鼓，也没有动辄“秀肌肉”，而是冷静理性、胸有成竹地对利益关系如乱麻一样的东山以及塔寨抽丝剥茧。这样的处理营造了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气氛，富有节奏感，也为正义最后的张扬积蓄了力量。如网络评论所言，吴刚仅凭眼袋微微抖动、脚跟敲击地面，就满满的全是戏。饰演李维民搭档赵嘉良的老戏骨任达华，不但使全剧的“港味”更加浓厚，而且把塔寨村真实地置放进了全球毒品网络之中，从而更深刻地凸显了扫黑除恶、弘扬正气的全剧主题。

与人物的丰富性互为支撑的，是多线并进的叙事结构。扫毒的目标是以大房头林耀东为统领的塔寨村，全剧的主线聚焦这个主题形成，并向着预设的目标推进。希区柯克说过：“悬疑电影和普通电影的区别在于：在普通电影里，观众不知道桌下藏有一颗炸弹，然后炸弹会突然爆炸；而在悬疑电影里，观众知道桌下藏有一颗炸弹，而且看着炸弹上的表在倒计时，但不到最后一刻永远不知道这颗炸弹是否会爆炸。只有这样，观众的心才会跟着电影里人物的处境一起颤动。”《破冰行动》的观众都知道塔寨村是一颗必爆的炸弹，只是不知道它将被谁以何种形式引爆。李维民和赵嘉良，李飞和马雯，以及马云波、蔡永强等多种力量，组成了答案揭晓过程中多线并进的复杂结构。更重要的是，多线之间虽有交叉又都按照各自的逻辑在前进。此外，林水伯这样的“支线”人物也不可忽视，这个充满悲情色彩的人物是塔寨村的村民，也是村里的“反叛者”。林水伯的存在，不仅对全剧叙事起到了功能性作用，而且从小人物和过来人的视角深化了扫毒主题。

东山市其实是人心的“黑暗森林”，包括林水伯在内的各股力量努力在其中实现自己的意志，他们过着属于自己的生活，但又脱不开正义与邪恶之争所牵连的社会、人伦之网；他们能看到别人的所在，却无法看清对方的内心；他们就像撞进了蛛网的飞虫，拼命挣扎却越搅越乱。林胜文被抓、宋杨之死，李维民率领联合调查组同时审问李飞和蔡永强的剧集，无不扣人心弦。既然分不清面前是敌是友，甚至连自己内心的善恶有时都陷入了迷茫，这就必然是一场大白天里的“三岔口”，只能摸索着前行。于是，“罗生门”成为剧情常态，“提防心”变成角色必备。也正是这样的复杂结构，将诸多情节有效黏合在了一起，产生了强大的可欣赏性，让观众在“烧脑”快感中领略电视艺术在复线叙事上的优长和魅力。

本文写作时，《破冰行动》还在播出中，虽然正义战胜邪恶的结局已然明了，但我依然愿意追剧到底，希望看到正义胜利的过程与曲折。事实上，给人以信心和希望的，不仅仅是正义本身，恰是正义展现的方式、抵达的姿态，乃至说话的音量和口气。艺术创作也只有在这些地方着力，才不会陷入“主题绑架”的陷阱或“现实悬浮”的尴尬，“思想精深、艺术精湛、制作精良”的目标才有可能实现。这也是注重现实题材的当下中国文艺创作理应攻破的一块坚冰。《破冰行动》之“冰”在剧情意义上指的是毒品，但这部剧本身也是现实题材深度开掘的“破冰之旅”。

胡一峰

（作者简介：胡一峰，博士，副研究员。 《中国文艺评论》副主编、编辑部主任；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理事、青年工作委员会委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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