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锅声中话乡愁

□蔡伟

上个世纪三十年代末四十年代初，川南小镇上有一种匠人——补锅匠。一副担子，一头是碳火，一头是风箱，走街串巷给人家补锅。

这种匠人，早已在这川南小镇销声匿迹。在我记忆中，只有几岁时看到过舅公在街头摆摊补锅，我还饶有兴趣地帮舅公夹碳火和拉风箱。而后这近十年，我再也没看见过补锅匠。舅公也因为年纪大了丢弃了外曾祖父这门曾经养活过一家六口人的手艺，放弃的不仅仅只是一辈人，而是这门手艺将在舅公手里失传。

上个世纪四十年代初开始，外曾祖父的十一个儿女陆续出生，而真正养大的只有奶奶三姊妹，据说是外曾祖父八字大。奶奶从娘胎里出来就抱养给了一户罗姓人家，小时候听奶奶经常听别人亲切称为“罗儿姐姐”，大概就是这个缘故吧。

外曾祖父目不识丁，却很是开明，相继送他的三个孩子进学堂读书。那时候，有些人家糊口都难，外曾祖父靠着补锅把一家人养活，把儿女拉扯长大。

14岁时奶奶和爷爷相识，两人一起上下学。20岁时，奶奶在外曾祖父的威逼之下嫁给了爷爷。外曾祖父很固执，至于理由，是因为爷爷有文化，又只有一个母亲，很单纯。如果不听他话的后果就是断绝父女关系，不准踏进家门半步。那时候民风淳朴，奶奶觉得以后不准回娘家是很丢人的事情，只好答应了外曾祖父。一年以后，奶奶生下了我第一个姑姑，曾祖母非常疼爱。偏偏这个曾祖母疼爱的孩子，在两岁时因为没钱治，错过了治疗时间早早夭折。继后，生姑妈时，曾祖母站在房门口，问：“生的什么？”上个世纪60年代的川南小镇新风吹不进去，思想依旧滞后。这样问，自然是问生男生女。爷爷回答到：“别人的人。”爷爷没有多说，反而是曾祖母，破口大骂，这种女人是要绝了咱家的后。以致奶奶的大姑子回娘家，都要甩脸色给奶奶看，有时候回来专门挑起家庭战争。三姑出生时，曾祖母一眼都没看过。在四姑出生的前一年曾祖母去世，父亲的降临，她更没有看见。

作为家中长女，姑妈做活是最多的，挨打也是最多的。九岁开始做饭，也承担了带弟弟妹妹的责任。听奶奶讲，爷爷年轻时脾气很坏，以至于打火机坏了都会拿个锤子打烂才甘心。姑姑们不听话，爷爷拿着什么用什么打。有一次，公社分的胡豆放在家里，姑妈就带着弟弟妹妹们，煮了吃了。爷爷回家后，暴跳如雷，把姑姑的手臂打断了。嫁给姑爹后，她很勤快，种了许多地。奶奶说姑妈吃过苦，她知道好歹。

三姑小时候做事慢条斯理，不慌不忙，整天拿个收音机唱《梁山伯与祝英台》，四姑给我讲起时十分滑稽，加上她声音又大，每次笑得肚子疼。如今，姑姑们都已经做了外婆或者奶奶，步入中年，爷爷奶奶身体也依然硬朗。亲情，血浓于水，恒古不变。

“终于有了一根独苗苗儿。”这是别人对奶奶说话时形容父亲的。的确如此，清朝中期家族从湖南迁来，那时候，家族鼎盛。直到清末，一路衰败，到上个世纪八十年代，迁来的族人已经剩下不多。这样，父亲成为了奶奶的宠儿，成为了姐姐们疼爱的对象。一有吃的用的，第一个就是父亲的。虽然家里不富裕，父亲每天上学还有两角零花钱，奶奶送到坳上，还要偷偷塞钱给父亲。面对这样一个家庭，外曾祖父常常会拿补锅的钱来接济奶奶。可以说，很多困难的时候全靠外曾祖父的接济。

回到老家，站在外曾祖父的坟头，“补锅……补锅……”这种养活了祖辈且早已听不到的调子，似乎在我耳边回响，让我想起了我从未见过的外曾祖父，此刻，唯有一杯清酒来祭奠他的在天之灵。他勤俭持家的教诲，我会一直恪守；他耕读传家的祖训，我会一直传承。

身在异乡，感受到了远离亲人的那种疼痛感。想到年岁已高的爷爷奶奶和外婆，以及渐渐老去的爹娘，我的泪水再一次夺眶而出，我爱他们。外公早早离世，我已经能逐渐感受到离别的痛。

彻底的遗忘，彻底的泯灭，比所有的磨难，都更让我恐惧和害怕。

所以，在我记忆不曾模糊的时候，我记录着。用这些文字提醒着自己，如何去为人父母，如何走好自己的人生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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