寥落的蝉声

楚仁君

蝉，是盛夏季节高歌欢唱的精灵。蝉鸣声声，诠释着夏的酷热，倾诉着心的情结。没有蝉鸣的夏天，注定是一个踽踽凉凉、暮气沉沉的季节。

夏季，是属于蝉的季节。《淮南子·时则训》中说：“鹿角解，蝉始鸣，半夏生，木堇荣。”大暑时，天空中释放着发酵后的阳光，火浪翻滚，酷热难耐，正如陆游诗中所描述的那样：“赫日炎威岂易摧，火云压屋正崔嵬。”此时，蝉开始鸣叫，奏响了属于夏季特有的乐章。

“莞彼柳斯，鸣蜩嘒嘒。”一开始，只有两三只蝉在悠悠然地领唱，而后，万蝉齐鸣，犹如一支庞大的乐队，在反复吹奏着一支美妙的合奏曲。蝉声高亢清亮，此唱彼和，时断时续，单调却悦耳动听。不知不觉间，不绝于耳的蝉声把夏季变得生动而又热烈起来。

在悠长的夏季，烈日当空，绿树阴浓，庭院幽深，碧纱窗下，自由人居懒云窝，瑶琴不理抛书卧。伴着屋外无休止的蝉鸣，一觉无梦南柯。蝉鸣，是夏日感受的灵魂，那万籁俱寂中激昂高亢、日夜不停的蝉声，曾为无数个夏日午后安稳的睡眠，提供了最稳定绵长的背景音效。正是在这稠密嘹亮的蝉鸣声中，人们才有了时空静止、岁月静美的安稳感，才能慵懒而眠、睡得香甜。

蝉鸣，自古以来就是人们夏日听觉的核心。围绕着蝉鸣，人们回忆夏、描述夏、感念夏、珍视夏，蝉鸣在人的生命意象中，是夏季最真实的代表物象。当蝉鸣浮现脑海，对夏的全部觉察如同被一根无形的细绳轻松拉起，炎炎夏日翻滚的热浪、酣畅淋漓的汗如雨下、绿槐高柳的浓密葱郁、偷得小憩的悠闲惬意，如一张大网凌空撒下，瞬间让你穿越回那个炎热的季节。

蝉鸣让我想起小时候的夏日傍晚。此时暑热难消，蝉在树上鸣叫，声音忽高忽低，忽长忽短，忽轻忽重，抑扬顿挫，此起彼伏，好多蝉都亮开嗓子比赛似地在枝头高歌。渐渐地，更多的蝉加入大合唱，一时间，高亢、嘹亮的歌声响彻整个天地间，村子完全陶醉在这大自然的歌声中了。劳累了一天的人们，吃过晚饭，端起在太阳下晒了一天的一盆温水，举过头顶，兜头浇下，从头到脚，痛痛快快地洗个淋浴。然后，搬来一条破旧的小板凳，舒适地坐在蝉声悠扬的树下，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蒲扇，东家长西家短、津津有味地闲聊着村子里发生的鸡毛蒜皮的小事情。蝉鸣伴着大人们的说话声和我们玩耍时的欢笑声，在村子上空盘旋、缭绕，构成我记忆中夏天里最温馨的画面，久久挥之不去。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许多年后的今天，儿时“蝉鸣的夏天”画面已难重现和复制，不经意间，忽然发现和感觉蝉鸣声渐渐稀疏起来。我惴惴不安地凭空猜想，是蝉这一物种的自然蜕化造成数量的急剧减少，还是大自然的环境恶化影响了蝉类的繁衍和生存呢?这一困惑一直纠缠了很长时间，直到有一天我才听说，新出土的蝉富含丰富的蛋白质，农村不少人在捕蝉、卖蝉，商贩们用车拉到上海、南京等大城市，变成城市人餐桌上的一道美食。难怪蝉儿越来越少，难怪蝉声愈来愈稀。

关于蝉鸣的儿时记忆，是非常乡野而美丽的。那是自然的声音，是夏日的冥想，是悠长的等待。蝉鸣响亮地回旋在从古至今的每个夏天，是一种对长久岁月的鸣唱和信仰。蝉，四年地下蛰伏，一个月无休止的鸣唱，在完成延续物种使命的同时，也唱出了个体生命的绝响。天地有大美而不言，生命之美无可言说，又处处被言说。这不言之大美，应该就是花极尽绚烂、蝉鸣出最嘹亮音符，就是生机勃勃、顽强生长、生生不息的力量。

蝉鸣一夏，蝉是夏天的标志。我很难想象，一个没有蝉声相伴的夏天，该是一个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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