皖北听鸟语

我在皖北外婆家小住，早上醒得早，那里鸟儿精力充沛，比我更早，它们已经开始在房前的树林里呼唤朝阳问候众生了。晨光熹微，我就赖在床上听鸟鸣，就像听一群幼儿园的小孩子对话，有真趣。我在苏州曾看过许多场昆曲，就喜欢旦角和丑角，这鸟儿们的戏不能用生末净旦丑定它们的角儿，它们不搞模仿秀，不必拿腔捏调，不必粉墨登场，不必音乐指挥，每个唱腔风格都是独一无二的。有时候是一种鸟啼，有时候两种相和，有时候众鸟齐鸣，你方唱罢我登场，独唱与合唱有条不紊，此时，我眼睛欲开还闭，我变成一棵婆娑大树，让百鸟翔集，聆听着美妙的天籁，享受鸟语带来的胡思乱想。

麻雀啁啾。麻雀是最普通的鸟儿，外婆叫它们“小小虫”，它长年累月在眼皮子底下翻飞，停下就摇头晃脑乱瞅。一年四季都早起，快乐地叽喳声破窗而入，扰人清梦，可是不讨厌。我在苏州皮市街花鸟市场见过好多金丝笼的鸟，就是没有麻雀。我问外婆才知道，麻雀很普通，性格却是最硬，说过去的小孩子喜欢夜里架着梯子在屋檐下掏麻雀，然后养在笼子或者顶端锯开的葫芦里，它们焦灼地叫着，时刻想趁机展翅逃脱，就是不吃白食，哪怕捉来碧绿的老扁担蚂蚱在嘴边引诱它们，它们也傲慢地眯着眼看也不看，掰嘴喂，也一扭脖子甩出，麻雀就这样倔，气性大，从来没有谁养活过麻雀。我忽然敬佩这小麻雀，比一些人刚强，它向往自食其力和自由，不过金屋藏娇的生活，麻雀是一种高贵的鸟，大有首阳山伯夷叔齐不食周粟的遗风呢。

忽然传来喜鹊声，外婆说是来报喜的，今天咱们家有喜事临头。看外婆喜笑颜开的样子，我觉得外婆这儿的人和鸟都神秘起来。喜鹊伶俐烂漫如青衣，频频地喳喳，招人待见，我却听不懂何喜之有？它们就像一阵风一片云，只一照面，一群小媳妇般嘻嘻哈哈串到别家小院报喜去了。

我又听出有一种鸟，唧唧咕咕的，在苏州闹市没有这耳福，急忙下床起来，循声到榆树下，仰望郁郁葱葱的树冠，看见一个肥肥的“逗号”，一个黑疙瘩，我想起黑旋风李逵。我指着问外婆那是什么鸟。外婆炫耀般笑着说叫“麻姑刘”，它好单飞，站在高树上叫。这里的小孩子看到它，就站在树下对它喊“麻姑刘，铁打的，娶了媳妇咱俩的。”我用吴侬软语跟外婆鹦鹉学舌，逗得她扶着树干笑，说小蛮子讲的啥“鸟语”。我想这鸟极有涵养，觊觎它媳妇，不觉是冒犯。换做个男人试试，不恼得和你打一架才怪。

这时外公挑着笼子遛鸟来，外公没有尽兴似地哼着河南梆子“有为王那个坐江山……”画眉也没有尽兴，还在跳跃着清脆婉转，就像俺江南女子吐词，让人沉醉眷恋。外公一辈子喜欢喂画眉，圆圆的竹笼子很精致，里面有白瓷的酒盅样水罐儿和浅圆的食盘，还有供鸟儿跳上跳下的横梁。他做事有耐心有功夫，伺候鸟也在行。他的鸟不准人随便看，怕看惊了，总是围着灰布帘子。外公把鸟笼挂在门口，我凑过去努着嘴和画眉交流，吓得它上蹿下跳。外公于心不忍，踩灭手里的烟说：你在城市没见过几个鸟，咱们这里一年四季啥样的都有，黑老鸹杜鹃大雁翠鸟……我走来说都见过。外公眼珠子转转，肯定地说你没有见过“地牤牛”！我笑着说不就是耕地的牛吗，怎么会是鸟呢。外公得意地说那鸟就像牤牛叫，哞哞的，绵长闷响，里把地可闻，就像脸努得通红对着空酒瓶口儿吹。我说那鸟弄那么大的动静不得牛样大，起码和鸵鸟差不多。外公说比麻雀还小，指头大。我惊奇了，那么小怎么腹腔涌出那么大的响儿？忽想起妈妈说她老家的一个同学外号“地牤牛”，她小巧声却高，聒人耳朵。外公说它把嘴插进蚂蚁窝里吹的。我又惊奇了，它干嘛要把嘴插进蚂蚁窝里？皖北的鸟真神奇！我求外公带我去看稀奇。外婆接过来说现在看不见，要到快割麦子的时候，它喜欢在麦地里叫，半夜里听到，以为是三十里外的县城火车鸣笛呢。我觉得外婆有时比外公还能吹。皖北大地真神奇，以后我一定要常来聆听这里了不起的鸟鸣。

韩馨冉

新闻推荐

加强进口药科学监管、加快创新药上市、网络售药一体监管 新修订的药品管理法回应三大关切

十三届全国人大常委会第十二次会议26日表决通过新修订的药品管理法，自2019年12月1日起施行。这是药品管理法时隔18年后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