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宜诺斯艾利斯：世界尽头与曲折仙境

拉博卡（La Boca），探戈的发源地。 盛名在外的阿根廷烤肉，食用时佐以粗盐。 一间阿根廷餐馆一瞥 坐落在圣塔菲大道的雅典人书店。

布宜诺斯艾利斯（BuenosAires），西语直译为“好空气”。在这座城市，你能够感受到最典型的阿根廷文化氛围。房屋亮丽的外墙与迷离的探戈舞步昼夜交替，人们总是悠闲地比约会时间迟到半小时，喜欢复杂事物的厨师要在炸水饺时多捏出四五道褶边，街头到处能遇到书店、酒吧、小偷与假钞……没有什么既成的规则，在这里，激情才是首要的。

这里是布宜诺斯艾利斯，时间给众人

带来了爱情和黄金，却仅仅留给我

这凋零的玫瑰，这徒劳的线团

这些街道重复着我血液里古老的名字……

——博尔赫斯《循环的夜》

1899年8月，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JorgeLuisBorges）出生在布宜诺斯艾利斯市中心Tucúman街840号的一栋两层房子里。他的父亲是一位心理学教授，母亲莱奥诺拉精通英文和西班牙文。如今这里是一座高楼，张贴着房地产的广告。一百年前，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天空还没有被高楼和电线切割，到处是独栋的别墅，房子有漂亮的窗户和雕花的铁栏杆。那是博尔赫斯诗集《布宜诺斯艾利斯激情》里的布宜诺斯艾利斯。

一百年后，爱上这座世界尽头的城市依然轻而易举。晴朗时它的景物明亮、泛着隐约的蓝光，建筑细节都历历可数。五月广场上天空广阔，凉风习习，光影交错，总统府玫瑰宫在阳光下有如玫瑰初绽，青铜色的圣马丁塑像闪闪发光。沿着风光壮丽的七九大道一路向前，最中心处是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地标白色方尖碑，附近坐落着庄严气派的科隆大剧院，宽阔长街灯火通明，一切都在昭示着“南美巴黎”的繁华盛景。

传闻中的阿根廷四宝：足球、探戈、马黛、烤肉，既构成了阿根廷人日复一日的生活的一部分，也是其达观潇洒的精神所寄托。然而，正如探戈舞者总是眉头深蹙、互不对视，马黛茶初啜饮时苦涩如中药、细细品味才有回甘一样，阿根廷的气质绝不是一派天真的欢快的。

这个民族的历史有着苦难的底色，经过多年跌宕与炮火的洗礼，故而放荡中不乏挣扎不屈的美。且看探戈这种据说是情人之间的秘密舞蹈，男士原来跳舞时都佩戴短刀，舞蹈者必须表情严肃，表现出东张西望，提防被人发现的表情。其他舞种跳时都要面带微笑，唯有跳探戈时板着面孔。从马德罗港口的商业探戈表演，到街头巷角成对蹁跹的男男女女，无一不是抿紧了嘴角，跳舞如暗流涌动的华丽搏斗，热烈狂放、变化无穷，似心悦又似决裂。

那苦而回甘、滋味悠长的马黛茶，也是这般耐人品咂。在热水意识极其淡薄、习惯直饮水龙头水的阿根廷，凡是炉上烧着水，一定是为了马黛茶。阿根廷人嗜马黛，就跟海南人嗜槟榔差不多，出行常常是左手捧着一个马黛茶杯，右手拎着一个装小热水瓶的长袋子，专门用来泡马黛，一壶马黛茶可以十几个人就着同一根吸管传着喝。多亏马黛茶中大量的生物碱清洁血液，解除油腻，才使得以烤肉为主的阿根廷人免于患上高血压之苦。同时，分享一杯滚烫的马黛茶，是增进情谊的绝好机会，许多家庭都珍藏着祖传的马黛茶杯。

1532年，是西班牙人循着印加人“白银帝国”的传说慕名而来，用拉丁语中的“白银”Argentina命名这片肥沃的土地，将沿海的宽阔大河称为拉普拉塔河（西班牙语中的“白银之河”）。因着绿野千里、空气清新的河口，他们选中的据点被探险船队唤作“布宜诺斯艾利斯”，意为西班牙语中的“好空气”。这个世界尽头的国度，其首都正是中国上海的对蹠点，即是说，以中国为坐标，这是地球上所能去到最远的地方。

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夜晚，到处是熙熙攘攘的餐馆、剧院、探戈舞蹈俱乐部，酒吧中人人都有自己心仪的球队。这里的银行可以理直气壮地十一点开门、三点关门，市中心的抗议与游行也成家常便饭。人们习惯啜饮苦苦的马黛茶，向烤肉上撒粗盐而不是蘸酱，下午三点用午餐，夜间九点用晚餐，约会时使用拉美时间迟到半小时，不论见到何人都先紧紧拥抱亲吻脸颊，仿佛已经熟悉多年；口中所说的西班牙语经过独特的阿根廷口音的渲染，变得抑扬顿挫、跌宕起伏如意大利歌剧，令初来乍到者迷惑不已，亦是阿根廷的一大特色。

如此得天独厚的文化条件，最适宜孕育艺术的明珠。事实上，阿根廷人不仅自矜于世界上最便宜的牛肉和红酒，在文豪辈出的拉美文坛，阿根廷也占有不可小觑的一席之地。随意走入一间阿根廷书店，既有《马丁·费耶罗》这样的高乔史诗，也有皇皇博尔赫斯全集整齐排列，更有数不清的出色小说家、诗人、剧作家、漫画家，构成灿若群英的文化群像。更莫说南美第一、世界第二大的雅典人书店，由一间富丽堂皇的歌剧院改造而成，至今保留着穹顶美妙的意大利壁画，舞台上的深红色幕布下是咖啡厅，包厢便成了阅览室，无数思想的结晶陈列在此，登台亮相，也不失为世间一绝妙的隐喻。

不过，《阿莱夫》中的世界何其广阔而复杂，阿根廷的美有时却很纯粹。在那些晴朗的日子里，漫步在布宜诺斯艾利斯街头，你会看到它的天空湛蓝无比，像被一把锋利刀子深深切开那样深邃，没有一点杂质玷污，如国旗一般蓝白分明。而云少的时候，天空就显得无限高远，楼宇之上的蓝似乎能到达宇宙。这座港口城市裸露在地球南端，连大气也要稀薄几分，仿佛孤立于这个星球的其他繁华都市之外，仅仅看一眼就难让人忘怀。

那时你会明白，阿根廷人天生的忧郁与世界尽头的孤独，全都有理可循。

而这，也许正是阿根廷的魅力最深处所源来。

撰文/摄影李毓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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