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记忆的树

这座南方的海滨小城泡在夏日的热浪中，一棵龙眼树站在十字路口，强烈的阳光在它的叶子上反射出一道道锋利的光芒，叫它感到很烦躁。

它耷拉着叶子，好像犯了不得已的错误，感到很委屈。因为一时贪睡，春天来时它忘记了开花。那时，整座城里的龙眼树都约好了似的一夜之间开了花儿。等它一觉醒过来的时候，周围的树顶上已密密麻麻围着一群蜜蜂，只有它还一脸懵懂。它突然意识到自己要迟到了。都怪不久前那场北方来的寒流，好像要把整座城冰冻起来一样。它的年纪越来越大了，它紧紧地抱着身子，瑟瑟地站在这个十字路口，尽量减少消耗，保持体力，抵御寒冬。周围的高楼形成了一道风口，从北面来的冷风整日整日呼啸着，恨不得要把它身上的每一片叶子都撕掉。寒流断断续续持续了一个多月，它整日昏昏沉沉的，固执地认为春天还在沉睡之中。待寒流走后，春天已经快过去了。

其实它大可不必慌张，跟果园里的同伴们不同，作为城市绿化树，它是城里的“花瓶”，开花结果已经不是它的重任，但它牢记一棵龙眼树的使命，始终不敢忘记开花结果的本性。就在那一天，它刚抖擞一下身上稀疏的叶子，打算储蓄能量催花结果时才大吃一惊，眼前早已百花齐放，而它的枝头上还没有抽出一枝花穗。

一年之计在于春，怎能辜负了春天。慌张中，它不断催花，可尽全力也只能把向阳的那几棵枝头上的花朵唤醒。当周围树上硕果累累，丰收在望，它的枝头上零星地挂着几颗龙眼，果子大小不一。它愁得叶子一张张掉下来。一只飞鸟路过，落在它的肩膀上安慰道：“别难过，云南路那边的龙眼树每年都只开花不结果，它们还不是一样每天快活地在路边迎来送往么？你在果园里是果树，在城里就成了绿化树。如果不是因为开花能赢得更多的青睐，估计好多树连花都不开了。不结果子倒更好，那只会让你们遍体鳞伤，面目全非。你看看每年四川路两边的龙眼树果实累累，哪个不是断胳膊断腿的。”有些树已经看透了这个世界，与其呕心沥血，不如逍遥过一生。可它觉得是棵果树就得开花结果，否则枉为一棵果树了。

一个孩子路过，他或者想看看树上那只秃毛的飞鸟，或者想看看天空湛蓝湛蓝的白云，忽然一声惊叫：妈妈，快看！树上结了两种果子，一大一小。妈妈笑着对孩子说：“它一定是像你一样贪玩，忘了开花的时间。”周围的树都看着它不合时宜的果子，嘲笑它的大大咧咧。它沮丧极了。因为这样的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

就在前年冬天，气候暖和得如同夏季，燥热使它猛地从沉睡中醒来。是春天来了？它睡眼惺忪：“坏了，坏了，忘记开花了……”它可不想错过一年一度的春天。于是赶紧开出了第一朵花，它努力地开啊、开啊……正在它着急忙慌，开得不可开交之时，周围的树一点动静都没有。“喂——喂——”它大声也叫着：“春天来了，该开花啦……”可是它发现树们都静默不语，街头上人们跟往日一样赶着着急的步子来来去去，大家都没有听到它的呼唤。它顾不上多想，一口气把花全开了出来。它是在春节的鞭炮声中才知道自己记错了时间，可是开出去的花儿已经收不回来了。它想，既然开了花儿，就踏踏实实结果子吧。于是从隆冬开始到初春的枝头上，它挂着一头果子显得很是另类。很多人看着这棵奇怪的树迷惑不解。他们有的活了几年，有的活了三四十年，有的活了七八十年，可是没有人见过冬天结果子的龙眼树。

树们知道春天开花，夏天结果，它们还懂得用繁叶躲避骄阳的直射，用枯枝抵挡寒风的凌厉。唯独这棵树像得了帕金森症，逼仄河段水流般的车流，犹如陡峭山坡滚石似的行人让它时序颠倒，生物钟错乱。它晨昏不分，秋冬无别。看吧，这街头的灯要比白日的阳光更刺眼，汽车屁股冒出的热气让冬天跟夏季没什么区别。要说这城里的女人就更怪了，夏季里往来时包裹得严严实实，尘封不漏，到了隆冬却穿着超短裤，露出白胸脯。这一切把它搞晕了，它深感自己几十年树龄积累的经验无法搞清楚这一切。可是它又不能到别处找老树解惑，就是跟旁边的伙计讲句话都得请风来传信。树们都说它得了失忆症，它问了啄木鸟医生，啄木鸟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它不断问自己：不是春暖开花吗？不是秋实冬藏么？怎么到了城里这一切好像都变了样？活了一把年纪，本应睿如智者，看淡风雨的年纪里，却春秋不分，做了不如七岁孩童的滑稽之事。龙眼树百思不得其解，它烦恼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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