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诗的探路人 序曹剑龙诗集《凌晨三点》

——序曹剑龙诗集《凌晨三点》 □吕进

如果花园的一位浇水工在花丛里突然发现了一株很美的花，他的心情是不难想见的，这就是我读完《凌晨三点》后的状态。我读着诗集，高兴地想：谁说上海只有经济没有诗意？

诗集一共五辑，大半都是城市诗。这些诗以城市为书写对象，展示现代城市的风貌。不但城市里的各种风物，还有城市里的各色人物，乃至大门的猫眼、电灯的开关、阅读的毛边书、电子账单以及蚊子、蚯蚓都被他发现了诗意。

久住城里的外孙

今天招待，第一趟进城

玩的，他二大爷

一桌菜，烧好

有荤有素，清蒸油炒

二大爷立马喝高

“你们城里人，真傻

给狗吃肉，喂猫吃鱼

自个，却啃野菜”

大爷挟块肉，接着说

“在我们乡下

一般，野菜只喂猪”

外孙听毕，两眼发呆——

乖乖，也真是我

他二大爷的！

这首《他二大爷》写得满有诗趣。城市生活和农村生活转换中的对峙与对抗，爷爷和外孙的对话与对比，城市人的全新生存方式就这样呈现在读者面前。读者知道而说不出的城市生活的变迁，被诗人点破了，这就是诗人的才华，所谓“人所难言，我易言之，自不俗。”

我再转一首《这是凌晨三点的城市》：

这个时辰

裸露的白亮

在霓虹灯下晃荡

酒嗝味的嘶喊更响

灯晕被搀进豪车

鬓影燃烧

暧昧的气息释放

与此同时

各大医院前门

乌鸦鸦一排黑色长龙

月光被夜色挤扁

从远方赶来的病人

不及诊疗

又落下疼痛

夜晚是城市最真实的面貌：晃荡，疼痛，暧昧，无奈，诗人仅用了两个诗节，就一动一静地用诗的手术刀把城市夜晚分解。

现代城市诗的灵魂是现代城市意识。在《凌晨三点》里我们可以看到剑龙是在以城市人的现代眼光来观照城市，他发现了城市里新的栖居方式，新的生命觉醒，因而提炼出了属于现代城市的全新诗意。诗集里有一首《点亮》：

太阳下去时

掉成一枚

火柴头

“嚓”地响一声

划出

彤彤晚霞

我相信

等到夜幕盖上来

定被灯光烧漏

古今诗人留下了多少首书写夕阳的诗啊，有谁这样写过吗？这是现代人的夕阳，没有哀叹，没有感伤，有的是属于现代的奇思异想。

在这本诗集里，剑龙尝试用口语写诗，但是他的诗，我以为和诗坛流行的“口语诗”并不相同。剑龙的诗不从俗，他的语言保持了诗的脱俗气质，他的选材和世俗划清了界限，保持了诗的贵气。

《凌晨三点》里也有比较长的诗，比如获奖的写江南的诗，但一般都是短诗，这也是值得打call的。诗不能像其他文学样式那样运用悬念等来引动读者的好奇心，始终抓住读者；它也不能像其他文学样式那样，有一个完整的故事，使读者可以断断续续地阅读。因此，诗在篇幅上所得到的权利在所有文学样式中是最小的。一与万，简与丰，有限与无限，是诗家语的美学。诗人总是这两种相反品格的统一：内心倾吐的慷慨和语言表达的吝啬。

曹剑龙兄是一位城市诗的探路者。在当今世界，城市的现代化正在吞食城市的个性化，但是相似性无法满足人们对世界的多样性、多彩性、多元性的向往。纽约成为纽约，除了它的现代化，还因为它的包容的文化性格；伦敦成为伦敦，除了现代化，还因为它的贵族的文化性格；莫斯科成为莫斯科，除了现代化，还因为它的艺术的文化性格。上海也有上海的文化性格。所以，作为上海人的剑龙恐怕还得注意上海的城市意识与其他城市的城市意识的联系与区别，此外，城市不仅是空间概念，更是时间概念。城市是流动的，发展的，今天的空间是过去时间的文化积淀的结果，也是未来时间的文化积淀的起点。从这一点上，也期望剑龙在城市诗的探路中有更多发现与收获。

《凌晨三点》

作者：曹剑龙

出版社：上海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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