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山家清供》,有“酥黄独”一则,写“雪夜,芋正熟,有仇芋曰:‘从简,载酒来叩门’”,真是深得我心。
“酥黄独”就是这位“仇芋者”贡献的一样芋头菜,将榧子、杏仁研碎和成酱,熟芋头切片,拖面煎至金黄。大约与而今做土豆饼、南瓜饼相似,只不用捣成泥状,又将面包糠换作榧子杏仁碎,必定更为香酥可口。不过,我不好这一口,芋头就该有芋头的样子,这样精细的做法简直失了它的本味。
若雪夜有酒,那么,做芋头就只得两法,带皮蒸熟或煨熟,剥了皮囫囵个来吃,就酒特别好。
囫囵吃芋头最讲究挑选,得拣个头大小差不多且圆头圆脑的芋头,长条状的总有一小截儿就算熟了也形同嚼蜡。挑好后拿清水略浣过,隔水蒸便是。煨芋头又有两法,一则先蒸后煨,一则直接扔柴火灰里煨,比先蒸过的香。此法有雅称曰“土芝丹”,还是《山家清供》里的叫法。圆头圆脑的芋头原本活似一个个毛脸小猴头,煨熟后,毛脑袋可不就成了黑乎乎的“出炉丹药”?
我也不喜欢林洪“土芝丹”的做法,拿湿纸裹了,用酒和糟涂在外面,以糠皮火来煨。湿纸裹简直比脱裤子放屁更多此一举,而酒与糟香则香矣,怕会夺了芋头原香。不好得紧,不如唐朝的懒残和尚用牛粪火煨芋头。糠皮火一法倒可取,比柴火香,也更好掌握火候。我母亲就每年从亲戚家寻来糠皮熏腊肉,比柴火的烟熏火燎味浅,又多了些糠香,再往里面洒一把米就更香了。
待隔着火灰闻到香味,芋头就熟了,拿火钳在灰堆里扒拉两下,这些“大丹丸”就滚将出来,拍打拍打便剥而食之。
熟芋头好剥,熟得皮肉分离,揭开一个口子就撕。个大点的得留一小块皮,跟虎实的男孩脑门留一撮头发似的,也好捏着啃。小个的就搁嘴里嚼巴,最是满口。芋头肉滑溜溜,浑白,软糯香甜。煨芋头比蒸芋头的香又稠了几度,且得让人消灭一个又一个呢,不是“仇芋者”又是什么?
蒸芋头剥了皮后可做更多的芋头菜,芋头汤、芋头蒸排骨、芋头蒸鱼头、芋头烧鸭、芋头萝卜菜、拔丝芋头、芋头炒肉、剁椒豆豉蒸芋头……太多了。芋头里有一种大香芋,蒸扣肉、炒香芋丝、做香芋卷都好。我在广东吃过一样芋头糕,也是大香芋做的,伴有冬菇火腿或虾仁,最是鲜咸爽口。
芋头耐收藏,能从秋吃到春。我小时候能顿顿吃芋头,母亲道:“这是芋头蠢子。”母亲还擅做一道芋头菜,用晒干的芋头茎秆炒鸭。芋头茎秆在我家乡有一个美称,叫“芋荷”,大概取其模样与荷叶相近吧。人们秋天收芋头时,一定不忘把芋荷砍下来去掉叶,一把把挂在晒衣杆或墙上略晾干,然后切成小截儿,撒盐揉搓,再入腌菜坛封存。腌好的干芋荷可以吃到来年收芋头的时节。新鲜芋荷梗也能直接入菜,炒鸭子是一绝,肉味和芋荷味浑然一体,香也肥腴,味也肥腴。啊呀呀,真值得载酒来叩门。一口酒一口芋荷鸭,正是懒残和尚那句“哪得功夫伴俗人”。
哦,不对,懒残和尚只煨芋头不吃肉。罪过罪过,我是俗人,莫怪莫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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