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岁是高寿了。满脸皱纹的母亲看着她满是皱纹的双手,回忆已没有眼泪。那是黑白片一样破败不堪、兵荒马乱的年月。日本侵略者的铁蹄在祖国母亲的胸膛上横冲直闯,搅起了一片片充满血腥的狼烟。无数双大小不一的脚步在贫瘠的土地上惊慌不堪地奔逃。其中一个瘦小的小女孩,如被狼群猛追的羔羊,尖叫着,奔跑着,但是她仍没有躲开厄运。一颗罪恶的子弹如流星一般射过来,击穿了女孩的左乳。没有人知道当时的疼痛,女孩咬着牙,依旧奔逃着,带着与死抗争、与侵略者抗争的不屈的信念奔跑。终于,她活了下来。
这个15岁的不幸少女,后来成了我的母亲。
她绝不会想到,一个瘦弱的身体,带着不可言说的伤痛,在一眼望不到头的苦难中跋涉,穿过枪林弹雨,走过人生的凄风苦雨,生命的时长居然还能抵达93岁高龄。作为一个女人,她的生命几乎是在一个世纪的时间里辗转的。那时,我们兄弟四个,都还没有出世。
在母亲85岁那年,我们在母亲不愿意的情况下,经过哄着老母亲就像哄着老小孩一样的劝说,给母亲过了大寿。我知道母亲的心情,母亲之所以不情愿过大寿,是因为这风风雨雨半个多世纪,人们都处在风雨飘摇中,国破家亡,祖国母亲都不曾过一个生日,哪个做母亲的还有心情为自己过一个奢侈的大寿?我知道,这么多年,母亲一直很节俭,她是在担心我们浪费啊。母亲,我的85岁的老妈妈,在大寿问题上,她早已不在乎形式了。
那天,我们弟兄几个为妈妈买来了寿桃。那寿桃,个儿大,鲜红,饱满。看着那寿桃,我油然想到了母亲那受伤的左乳。母亲的左乳被鬼子的子弹打伤了,那饱满的乳房留下了两个对称的酒杯口大的伤疤。对于一个女孩来讲,这伤痛有多么痛苦,这痛苦是贯穿一生的。而母亲那时才15岁!正是鲜花初绽的年龄!
当我把寿桃捧到母亲的面前时,我听到邻家的孩子在唱:“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块宝……”那一刻,看着我的白发苍苍的老母亲,看着她满脸的皱纹刻满岁月的风尘,我的心如打翻了调味瓶,五味杂陈,悲酸不已。我的眼睛也不听话地流出了眼泪。
我们弟兄几个不止一次听母亲讲过她过去的故事。那些故事落满了时间的风雨,无论是长是短,是平淡的,还是悲痛的,母亲述说起来,已经没有悲伤。我知道,母亲93岁的年轮里,所有的悲伤都化成了缠绕在母亲苍老身体上的一道道皱纹,包括母亲那左乳上的虽然印记还在却已不再疼痛的疤痕。
那疤痕是历史留下来的,是历史的不可弥合的伤痛,也是日军侵华留下的罪证。
母亲的童年乃至少年时代,她的家境和绝大多数的中国人的家境一样,是一贫如洗的,空锅冷灶,家徒四壁。而且,不仅是贫穷,还有战乱。为了果腹,不至于饿死,12岁的母亲带着几岁的舅舅,在外公外婆流泪的目送中,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这片生她养她的故乡的热土,只身去外地讨饭活命。风雨泥泞里,不见鞋印,只见脚丫的履痕;不见热汤热菜,只见街头流浪的身影、干枯的打狗棍、还有那残破的要饭碗。
母亲说她讨饭,到过遥远的十里洋场上海,去过秦淮河里灯火摇摆的南京,还去过很多叫不出名字的乡村。我们想象不到当时的母亲,她的夜晚归宿在哪里?是荒芜的墓园,还是凄凉的桥洞?
母亲很能干,小小的年纪,小小的个头,就过早地挑起了全家生活的重担。直到她15岁,侵略者的马蹄在中国大地上卷起灾难的尘烟。
母亲说她是在奔逃时被鬼子的子弹打中左乳的。幸运的是母亲被八路军野战医院救了下来。那时母亲还是个孩子,这羞于示人的事情,只能母亲一个人承担,那忧伤的泪水也只能由母亲一个人默默地咽进肚子里。她想到了未来,想到了未来的另一半,未来的下一代。这年轻的却又过早枯萎的左乳如何给孩子看?如何哺育下一代?想到这些,母亲的泪水更加汹涌。年轻而不屈的母亲,她记住了这泪水的苦涩,也记住了这家仇国恨!
母亲加入了共产党。从此,一个柔弱的姑娘拿起了枪,带着深仇大恨,把一颗颗子弹射向敌人!母亲十八岁入了党,成了区妇救会会长,副区长。长期的战斗实践,母亲的枪法威震敌胆,一时间被称为“双枪姑姑”。
后来解放了,和平了。当硝烟退尽,母亲回到了她的平静的乡村生活。峥嵘岁月里的那些故事,在母亲看来,都成为了往事。母亲一年比一年苍老,而那些故事,也一年比一年久远。母亲很少提及。唯一铭记在母亲心中无法忘记的,就是那些年多灾多难的祖国母亲。她也是伤痕累累、千疮百孔啊!一个儿女,如何不爱自己的母亲?
母亲告诉我们,在小时候,我们弟兄几个在母亲的怀里吃奶,当我们看到母亲那“丑陋”的左乳时,我们都被吓哭过。我们不知道母亲当时的心里是什么滋味,她有没有为我们不愿意吮吸她的左乳而伤心流泪过?母亲的乳汁,以及母亲全部的爱,把我们喂养大,把我们抚养成人。就像祖国母亲用她甘甜的乳汁把一代代中华儿女哺育成人。
我们为母亲献上了寿桃。当我们把蜡烛点亮时,我们看到母亲坐在烛光里,很是慈祥,虽然脸上的皱纹沟壑纵横,但笑容依旧灿烂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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