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的一粒灰,落在个人头上,就是一座山。”在被疫情笼罩的近段时间里,这句话被频频引用、传播。其出处,来自65岁的武汉女作家方方的一系列“日记”。
1月25日,在武汉市区家中的作家方方,在微博上写道:“很多人来询问,也有人私信,大家都在关心和问候,让我们这些被封在家中的人倍觉温暖。刚才《收获》(总编)程永新给我信息,说不妨写写‘封城记’。”由此,方方开始了基本上每天一篇日记的节奏。
从1月25日至3月3日,方方的“日记”共发布约36篇,累计超过六万字,以“日记”的形式记录“封城”之下的城市面貌和这里的人物故事,并涉及大量与武汉相关的消息、新闻。
一个人的记录
作为一名资深武汉人,“方方日记”展现了她对武汉这座城市的性格观察,记录了亲友最近的状况,也会分享与医生朋友的交流,还回应了一些针对她日记内容的疑问。她的日记并没有刻意雕琢词句,或许是因为她的主要焦点在于记录状况、分享观点。正是这份率性真诚的记录,受到广大读者的关注。当网上出现质疑她“躲在家里道听途说写作”的声音时,方方也特别在2月28日的日记中回应:“我不是要不要去现场的问题,而是:我就活在现场之中!整个武汉,就是现场。我的邻居、同学、同事们,所有被封在武汉的人们,他们都是。当他们通过网络跟我讲述自己的经历以及他们的见闻时,我怎么就不能记下?”
古往今来,日记体的文学作品并不少见。但对于自己特殊时期有感而发的日记,方方有比较清醒的自我认知,“我每天记录一点事情,并同时加入一点想法和情绪,我觉得很有意思。这是一份纯粹的个人记录,以日记体的方式。它本来就不可能宏大叙事,也不可能记下抗疫中所有的人事,更不可能用文青们热衷的语言。它就是随心所欲式的,把我自己内心的喜怒哀乐写下来而已。不是新闻,更不是小说。而这种喜怒哀乐的情感,不会跟所有人相同,也不会符合每个人的标准。一个人的记录,哪能成为标准化的产品?”
一个人的乡愁
1957年,方方的父亲为了参加三峡工程建设,带领全家人溯江而上,从古都南京迁到江城武汉,那时方方才两岁。方方在武汉读小学、中学,1974年高中毕业,去长江码头干了4年装卸工。1978年,考入武汉大学中文系,毕业后被分配至湖北电视台工作,之后任职湖北省作协。至今,方方在武汉已经生活了60多年。而方方对武汉的爱,早在1986年就根植心底,“那时我已大学毕业,分配在省电视台当编辑。这一年的春节前夕,我被派到中央电视台学习一个月。这是我离开武汉最长的一段时间。这年春节我在北京度过,说来也是我人生中唯一的一次。春节的三天,整个旅馆里寂寥无人,北方的寒风在窗外‘嗖嗖’地吹刮着。突然间我就开始想家了……隔着漫天的风雪一个人孤独地回想武汉。”此时的方方才明白,“如果我有乡愁,这个乡愁的萦绕之地除了武汉,再无别处。对我来说,它已经是一个镶嵌在我生命中的城市,与我的老家江西和我的出生地南京相比,它已经是我真正的家乡了。”
一个人的韧劲
读方方的微博,能发现她字里行间一直在传达着一股乐观的韧劲。熟悉方方的人都知道,这是她一贯性格使然。方方曾这样自我剖析:“是长江使武汉这座城市的胸襟变得深厚和宽广;是长江给武汉的文化注入了品味,从某种意义上讲,也是长江,塑造了武汉人的性格。这些武汉人中,也包括我。小时候,我常常跟着哥哥们到长江游泳。大哥和二哥把我背在背上向深水处游去,长江的水浪便从我的背上刮过,那种感觉,现在还是那么清晰地留在记忆之中。我的游泳技能是在长江里学会的,而不是在游泳池,这使我有一种特别的自豪感。我的三个哥哥都喜欢横渡长江,他们常常带着一个汽车轮胎便在江水里游来游去。从江北游到江南,曾经也是我的梦想,记得读高中时,学校参加市里组织的横渡长江活动,我立即报了名,可惜那一年,我们学校没有女生名额,于是,横渡长江便成为我一个永远的梦想了。”
除了生活在武汉,武汉还堪称是方方的文学作品中的第一主角。她的绝大部分小说、散文,都可以看到武汉的影子。她写武汉的历史沿革、风云岁月,写山川地理、街巷阡陌,写高山流水、白云黄鹤,风土民情,方言俚语,柴米油盐,杯盘碗盏,汉腔楚调,民间小曲。
方方说:“如此如此,想都不用去想,它们就会流淌在我的笔下。古诗云,相看两不厌,唯有敬亭山。武汉就是我的敬亭山。”
封面专访
在这次疫情之前,封面新闻记者就多次采访到方方,交流关于文学方面的问题。对她性格的直率豁达,深有感受。而在这次疫情期间,对方方的专访,她的直率豁达,一如既往。
“有过悲愤和无助,但不是沮丧”
封面新闻:方方老师,我一直关注、阅读您的微博。也关注到最近您写的武汉日记。这些日记信息量很大。您的心情是否也有过非常沮丧的时刻,您又是如何度过的?
方方:当然。前期人人都紧张。一听说人传人之后,就回头检索自己在半个月内去过哪些地方。我曾三次去过医院,还跟朋友吃过饭。我给自己做排除法。我出门并不多,而且在18日便开始戴口罩。所以,我想,如果自己月底没有被感染,就会没事。武汉人几乎都回头检索过自己去过哪些地方吧。但女儿1月22日从日本回来,我去机场接她,那时的武汉相当紧张。女儿的父亲在上海住院,怀疑新冠肺炎,而女儿去日本前跟他吃过饭。这是我担心的。所以我跟女儿商量好,她先去住处隔离一周。那天女儿回到武汉时是半夜,我送她回家,又去加油,到家已经凌晨1点了。回家开电脑就看到了封城的消息。这些时间里,我都没有沮丧过,只是到了第二阶段,武汉许多感染者发作,没有看病的机会,没有床位……那种悲愤感和无助感,实在是强烈。但不是沮丧。
封面新闻:您的很多文学作品,对基层小人物的生命状态,描摹得淋漓尽致。而且对于湖北人尤其是武汉人的形象和性格,您也多有着墨描摹。就您所观察和体验的,面对公共灾难,武汉人有哪些让您觉得自豪的特质?
方方:武汉人大大咧咧,爽朗,直率,不拘小节,比较洒脱。但在大事面前也不糊涂,所以,实际上武汉人是很配合政府的。武汉人表面上厉害,但胆子并不算太大。
封面新闻:就您的经验来说,您认为,面对时代发生的重大事件,身处其中的作家,最令人欣赏的,应该是这样的态度?
方方:记录下重大事情对于作家当然是必要的,但每个人的记录方式会不一样。有些人可能悄悄在家里记,有的人写成文学作品记录,也有人像我这样,每日一记,并且公布出来。我觉得不能要求大家怎么样,尊重每个人的选择,才是重要的。
“没有任何要为疫情写一部小说的想法”
封面新闻:在封城这段时间,除了关注疫情最新进展之外,您都做些什么?看些什么书?将来有可能把这段时间的所见所闻所感所想当成素材,写进自己的小说里吗?
方方:没有做别的事,一是所有的家务得自己做,二要跟人聊一聊疫情进展,看看资料,再跟几个医生朋友了解情况,然后还要写出当天的日记。此外,还要回复一系列的采访,一天就过去了,根本没有看书的时间。我没有任何要为疫情写一部小说的想法,但有可能在别的小说里,会有其中的细节。
封面新闻:每天都有很多人早上一醒来就看您的武汉封城日记,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了。这也是您一开始没有想到的吧?
方方:我完全没有想到,而且我当初也没有打算天天记录的。好多朋友帮我转发,我特别感动。后来,有朋友告诉我,读我日记的人非常多,我就有些不适应了。我只是纯粹记录一下,也不是文学作品,为什么人们要读呢?而且很多人告诉我,他们就是等着看我的日记,然后才去睡觉。有的人说,早上一起来,首先看你的日记。我真觉得不可想象。
封面新闻:随着读者越来越多,会不会反过来影响您的表达?
方方:读者多了之后,什么人都会有,的确会影响表达,这也是我有一段时间不太想继续写的原因。我不想自己被其他什么东西所绑架,但我的同学和朋友都力劝我坚持到底。此外,也的确有很多读者表达出诚恳的愿望,所以我也就坚持了下来。在文字上,明显没有一开始写得随意。现在觉得,有些还是要提供一些像样的信息才是。可是,一旦这样想了,那种随意写的感觉就没有了。
封面新闻记者张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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