嘹亮的乡村喇叭□翟永逢

自从儿子娶媳妇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回乡下老家过年，因为每次回来都是住在兄弟家里，一个大家庭，起居十分不便，但今年不同，因为年前他已经盖了新房，以备明年退休了回来颐养天年。

按乡下惯例，新房建成第一年春节应该全家人都在里边过年，那叫“暖房”，以后才会五谷丰登、人丁兴旺。在城里出生的儿媳自然不相信那一套，什么五谷丰登？不养猪就没有猪肉吃啦？至于人丁兴旺，更不好说了，如今第一个就是女儿，谁知第二个是男是女呢？她心里一百个不愿回乡下。他说：“正因为第一个是女的就更应该回去了……”后半句他没有说出口，怕伤了儿媳的心，但都是有知识高智商的人，谁还不心知肚明？给老人家一个面子吧，就这样，一家五口齐刷刷都回来了。

腊月廿九早上，儿子试探地对他说：“爸，我们还是回城里吧？你不知道，新冠肺炎传染可厉害了，武汉那边告急了。”

“乡下空气好，在这里不更安全吗？”

“这里空气是好，但保不准有哪位村民去武汉打工带病毒回来呢？就算没有从武汉回来的，也不能保证乘车时没有被交叉感染的可能啊。”

“你说的也是，让我想想。”他掏出手机给组长打了个电话，问道：“我们屯有没有去武汉打工的人？”

“应该没有。大伯，怎么问起这件事？”

“你没看电视？武汉那边出现新冠肺炎疫情，传染可厉害了。”

“让我调查看看。”

“你想怎样调查？”

“入户逐户盘问啊。”

“不行，这样很危险，假如有人已经携带病毒回来问题就大了。”

“那怎么办？”

“你过来，我们商量一下。”

几分钟后，年轻的组长过来了，脑门上冒着细汗，看得出，他已经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大伯，我们屯有30多户，几乎每户都有人外出务工，倒是没听说有去武汉的，都是去深圳、东莞的多。”没等他问，对方就先说了。

“这样，按照电视里要求，先摸清楚有没有从武汉回来的人，所有外出务工的回来都乘坐什么车。从现在起，不要随便出门，不要串亲戚，更不能搞聚会。你弄个信息群发吧，让大家互相转发，把所有人的行踪都搞清楚。”

“爷爷，妈妈说我们要回城里，真的吗？”4岁的孙女刚洗了脸，白白净净的，仰着脸看他。

他蹲下来，问道：“你怎么想？”

“我听爷爷的。”他忽然觉得自己的责任比任何时候都重，儿子虽然成家立业了，但还是习惯于听从他的安排；儿媳虽然有些看法，但也没有明显的反感。可能这就是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缘故吧，他的工资比儿子儿媳两人的总和还多，他可是中学高级教师，五级工资啊。

“我们先吃早餐吧，问奶奶看，做好了没有？”

一家人静静地吃饭，不时看他脸色，当大家都吃饱了之后，他说：“我想好了，屯里外出务工的人太多，情况复杂，年轻人又喜欢扎堆，不安全，你们等下就回城里吧，我在这里，明天就除夕了，总得给祖宗牌位上香吧，过了初二再来接我。”

“那怎么行？一家五口还分两地过年？”儿子反对了。

“为了安全，只能这样了，你们回到城里就宅在家里，我在这里知道该怎么做。”

“您自己在这里，我们又怎么放心呢？”儿媳也开口了。

“这里是我的根，我熟悉得很，你们就安心回去吧。”

“那你们仨回去，我陪你们父亲在乡下。”老伴说完摸了摸孙女的小脑袋。

“爷爷、奶奶，我跟你们在这里，让爸爸妈妈先回去。”

“不行，你跟爸爸、妈妈回去，爷爷在这里还有事，既然奶奶想留下来，就由她吧。”

孙女的眼泪出来了，他把孙女揽入怀里，为她擦去泪水，说道：“回去听爸爸妈妈的话，别到处乱跑，过几天让爸爸来接爷爷奶奶就行。就悄悄回去吧，别惊动隔壁邻舍了。”后一句自然是对儿子说的。

车子缓缓驰去，他那不舍的心情一下反而转化为轻松了，走进屋里，他就对着手机查询疫情方面的信息，不时拿笔做记录……

中午，组长来到他家，汇报情况：屯里的外出务工者都在广东福建一带打工，没有人去过武汉，但是只有13户自驾车回来，其他都是坐高铁或班车，而且回到家里几乎都有串门的经历。

“怨不得他们啊，一年外出，各奔东西，回来哪能不串门聊天？现在只能寄希望于没有在车上被交叉感染了。这样吧，屯里不是有高音喇叭吗？你宣传一下防控措施。”

“大伯，您文化高，还是您来说吧。”

“好吧。”

屯里的高音喇叭响起来了：“乡亲们，新冠肺炎疫情扩散得很快，为了让大家掌握防控知识，下面请张大伯给我们讲话，请认真听讲，小朋友不要追逐打闹，哪家有小孩哭的想办法哄住。”

“各位大哥大嫂、兄弟姐妹们以及晚辈们：我是张子方，因感染新冠肺炎武汉已经死了不少人，在准备过年的大喜日子里，本不想提这个晦气的字眼，但非常时期，不得不说。为了防止病毒扩散，钟南山院士是这么说的：要加强个人和环境卫生，勤洗手，常通风，不出门、不聚会，早发现、早报告、早隔离……”

从这天起，他每天都按时做两次广播，中午和晚上各一次，及时传达自己搜索到的对乡亲父老有用的信息，村人戏称他是“新闻联播”播音员……

正月初二，按往年应该拜神农，份子钱都已经准备好了，他本身就出了500元，但为了响应上级指示精神，他与组长商量后决定取消活动，待到疫情结束再补办。

消息传出，他家门口就来了几位老人，其中年纪最大的刘大爷说：“趁着年轻人没有回城务工，办了更妥。”

他说：“以前老祖宗拜神农是为了祈求保佑五谷丰登，让大家过上好日子，现在我们日子越过越好了，是不是拜神农得来？不是，是党的富民政策让我们过上了好日子，我们之所以还拜神农、办庙会是为了纪念这个节日，传承乡愁，如果因这个活动而造成疾病传染，那老祖宗都会责备我们的。”

“我们屯里不是没有人患病吗？”

“这可不一定，大家都居家观察14天后没问题了才放心。”话刚说完，儿子来电话，说准备来接他了。

他说：“别来了，我这里还有事，等哪天我要回去自然给你电话。”说完他又和组长走向广播室，几位老人点点头后各自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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