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流
刘亮程被称为“20世纪中国最后一位散文家”和“乡村哲学家”,凭借《在新疆》获得“第六届鲁迅文学奖”。《一个人的村庄》是其成名之作,与《在新疆》构成姊妹篇,这两部作品是中国乡土文学经典之作。在某种意义上,刘亮程开启了乡土写作的另一个维度。
一
从上世纪九十年代到新世纪初,以余秋雨为代表的文化大散文如火如荼,其积极意义或不在于散文与文化或历史联姻,而在于打破了散文写作的沉闷局面,让人看到散文写作的另一种可能,散文写作的视野变得开阔多元。但在浪潮之中,难免会泥沙俱下,有些文本亦显得空泛。在这种情况下,刘亮程的散文甫一问世,就给人耳目一新之感。尽管从本质上讲,刘亮程的散文属于乡土文学,但不可否认的是,乡土和家园是文学永不过时的主题,写什么怎么写却是可以创新的。
很难说这两类散文孰优孰劣,片面比较毫无意义。散文着眼点不同,观感自是不同。如果说文化大散文的视野是向外的,其聚焦点在于文化反思和文化自觉,那么刘亮程的散文则是向内的,把乡土和家园内化成精神领地。其笔下的“村庄”带有强烈的精神属性,且极具个人色彩。散文主客体几为一体,客体很少被功利性地利用,这使得其散文有了沉甸甸的生命质感,情绪饱满而丰沛。而生命是独特的,是彼此相异的。刘亮程将其移植到散文写作当中,开启了个人化散文写作时代。
在这当中,地域是不可忽略的促成因素。刘亮程出生、成长和生活在新疆,新疆的苍茫大地让他的散文呈现出异质元素——一头驴、一条狗、一片落叶、一只蚂蚁、一把铁锨、一个无所事事的人都可能是他散文中的主角。在新疆,因为地广人稀,这一切既显得缈小,又难以尽书。它们和人一起既是村庄的主人也是村庄的过客。刘亮程从小处入手,在诸多不起眼的物事上融入生命体验,使它们变得单纯而丰饶。在体察和省悟中,感知己身和他身的存在。因此,很难将刘亮程的散文与新疆剥离开来,他将大与小,远与近,喜与悲,虚与实,存在与虚无等原本二律悖反的东西融合在一起,创造出不同寻常的阅读体验。有人将此定义为陌生化阅读效果,还是比较贴切的。
二
散文的指向丰富而多元,朝哪个方向发展是由写作者把控的。刘亮程散文多指向生命,而生命是动人的,是自带光芒的。因此阅读其散文,总能触摸到生命的脉搏,阅读的过程更像是生命间的呼唤与应答。
在他的散文中,一阵风、一片云、一棵树、一缕月光都是有生命的,都是可以倾心交谈的对象,而诸如蚂蚁、驴、狗、马之类的动物更是多次出现行文中,似我又非我。在拟人和拟物的切换中,尽可感受到生命的和谐与对等,感受到生命在万事万物间的观照和迁移。
在《狗这一辈子》里,作者开头就写:“一条狗能活到老,真是件不容易的事。太厉害不行,太懦弱不行,不解人意、太解人意了均不行。总之,稍一马虎便会被人剥了皮炖了肉。狗本是看家守院的,更多时候却连自己都看守不住。”在结尾写道:“年代久远的狗吠融入空气中,已经成为寂静的一部分。在这众狗狺狺的夜晚,肯定有一条老狗,默不作声。它是黑夜的一部分,它在一个村庄转悠到老,是村庄的一部分,它再无人可咬,因而是人的一部分。”表面上是写对一只老狗的理解,实际上由狗及人,彰显对生命的珍重和怜悯。
在《春天的步调》中,“我”耐心地守候过一只小虫子的临终时光,在永无停息的喧哗中,一只小虫子的死让大地沉寂暗淡,可见生命间的痛惋与相惜。
刘亮程许多散文都有强烈的生命意识,这种生命意识一方面是新疆广袤土地凸显出来的,另一方面是自我觉醒。一个作家只有建立了这样的生命意识,他的悲悯情怀才有出处,才显得诚实可靠动人。
三
散文是用来审美的,但只注重审美的散文有浅显的一面。著名评论家孙绍振曾经说,好散文既要审美又要审智,刘亮程的散文无疑做到了这点。
在《人畜共居的村庄》里,他不仅站在人的立场上看待村里的事物,还会站在驴的立场、蚂蚁的立场或者狗的立场上去思考人,显示出朴素的乡村哲学。“有时想想,在黄沙梁做一头驴,也是不错的。只要不年纪轻轻就被人宰掉,拉拉车,吃吃草,亢奋时叫两声,平常时候就沉默,心怀驴胎,想想眼前嘴前的事儿。”
在《风把人刮歪》中,作者透过风,把曾经认为没有用处的铃铛刺,上升到哲学意义。“任何一株草的死亡都是人的死亡。任何一棵树的夭折都是人的夭折。任何一粒虫的鸣叫也是人的鸣叫。”
可以看到刘亮程通过哲学化思考让散文实现了审智,他被誉为“乡村哲学家”受之无愧。细究起来,大量诗歌语言的运用提升了文本的哲学意蕴。刘亮程是写诗出身的,他的散文保留了诗歌语言特点——朴素、凝练、准确、简洁、沉静、含蓄,充满张力。他用诗歌语言拓展了词语的边界,让词语充满可能性,也使散文溢出了自身。
在《寒风吹彻》中,“我把怕冻坏的东西一一搬进屋子,糊好窗户,挂上去年冬天的棉门帘,寒风还是进来了。它比我更熟悉墙上的每一道细微裂缝。我把劈好足够烧好半个月的柴禾,整齐地码在窗台下……冬天,有多少人放下一年的事情,像我一样用自己那只冰手,从头到尾地抚摸自己的一生。”“风熟悉裂缝”,“用自己的手从头到尾抚摸自己的一生”都是诗歌语言。
刘亮程散文不是一言几语能够尽述的,比如叙事风格、文本美学效果等。现在,对刘亮程散文的评论已经多如牛毛,一千个读者眼里有一千个刘亮程。在这个意义上,《一个人的村庄》既是他一个人的,也是大众的。但如此同时,也有人简单片面地将刘亮程散文解读为唱给日渐凋敝的乡土中国的一曲挽歌,这是不恰当的。没有人能阻止时代滚滚向前,每个时代有各自时代的文学,没有谁能抹出文学的时代印迹。刘亮程散文在客观上反映和记录了时代,但更大意义在于,它启迪人们思考如何在所处时代中找到这样一座“村庄”,作为安放精神的容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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