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椅上的父亲

（外六首）

□巴山狼（重庆）

父亲站不起来了

我把他抱起来放在轮椅上

他枯坐了一个上午

接着，又把整个下午坐枯

他的左手边是矮一些的天子殿

右手边是高高的狮子岩

给他擦脸，我看到门前的河

正好在他的额头起伏

满头白发，是他酝酿一生的雪

正在逐渐把这些山川覆盖

苦瓜

去栅栏边摘苦瓜

有一个颜色已由青转红

那个瓜已熟透

在藤蔓的另一端

还有个苦瓜正肆意地在长

回头，看到了轮椅上的父亲

我缩回了摘瓜的手

喂饭

右边手臂完全抬不起来

那只抱过我的右手

张开嘴，狠狠地接过一箸饭

嚼得咯嘣咯嘣响。野菜草根树叶

都嚼碎过，可眼下的日子

他显然已无力嚼烂了

手

左手撑着，吃力地翻身

右手，修水库时握过大铁锤

左手抓起削好的桃子。右手

已萎缩，绝望地看看左手

左手对右手说：冬天了

你的手是不是太冷

右手连手掌都摊不开，父亲啊

太多的痛，你要怎样把它们收拢

下午

背太阳过河，几十年了

现在把阳光坐在屁股下面

阳光在脸上的那些坡坡坎坎

蓬勃地长出了杂草

胡须杂乱，依然硬朗

剃须刀一根根地削断。阳光

驯服了他又一个下午

尿不湿

挑大粪在田埂上飞奔

是已远去的背影。乃至用撮箕

捡粪，割一挑又一挑的草

沤粪。所有的大粪

都是曾经帮过他的朋友

可是，他现在已卧床不起

用尿布养大的儿子啊

惟有用尿不湿帮他兜住所有

泥土掩过来已毫不费力

挖红苕种土豆包谷，在旱地

泥土，最多掩过脚踝

犁田打靶栽秧苗，在水田

泥水，也没超过膝盖

就算捡桐子割茅草砍柴，在山上

露水，也没打湿过他的腰

那年借学费，还差三块钱

也没让泪水掉下来

现在，在轮椅上

他佝偻着已经比地平线还矮

泥土掩过来，已毫不费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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