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老宅子位于白鹿原上的鲸鱼沟,堂屋前有一口井,年月已久,那是我七爷打下的。
听父辈们讲,抗战时期,年轻的七爷带着父母,一路从河北逃难,颠沛半年之后来到了白鹿原上的鲸鱼沟。这条沟真是块宝地:不但远离原上的大道,不受战火侵扰,沟里还有葱郁的林木和小溪清流。七爷旋即决定于此安家。
安身立命之处不能没有水井。当时附近村子里几个大户人家都有水井,但七爷觉得自己初来乍到,人事生疏,不好意思叨扰人家。沟里溪流虽然清澈,但时有牛羊喝水,不能长期饮用。看着清浅的溪水,七爷估摸着沟底水位不高,挖井应该不是很难,于是踅摸着自挖水井。
铁镢挖土、竹笼提土……不到10天,七爷就将水井挖成了。有了水井后,七爷自信满满,他又相继盖起了老宅子的三间瓦房,又用黄土夯筑了一圈土围墙,前门处留有一个很宽的出口,不设大门,方便家人和四邻进出。
时光流转,七爷的孩子一个个长大,老大和老二也成了家。一时间院落里添丁加口,三间瓦房里隔出了小房子,右边也加盖了两间偏厦,院落里开始有了孩子稚嫩的笑声。儿时记忆中,七爷打的那口水井就在堂屋的左前窗外。那时井边已筑有一米见方的井台,用青砖箍成,高约一个踏步。井台中心安放着一个青石井圈,长年累月的提水,使得青石井圈周围被井绳磨出了一道道深深的勒痕。每天早上,七爷都会起得很早,用笤帚把院落扫得干干净净。有尘土扬起时,他就去井里提一桶水,然后洒在院子里。只一会儿,院落里便弥漫起令人舒服的泥土清香。忙完这些,七爷便坐在院子里悠然地抽起了旱烟。
生产队时期,年近六旬的七爷成了队里的饲养员。当时饲养室建在原上的公路旁,十几头大牲畜的饮水须从沟底的井里挑,用量大,费时费力;下雨天,村路泥泞,更是不易。于是七爷便向生产队提议,可以在原上的饲养室周围打一口井,以彻底解决用水问题。
此后,七爷带领生产队派给他的三个青壮劳力开始了人生中第二口井的挖掘。他亲自选址,依旧靠着铁镢挖土,竹笼提土……十几天后,饲养室门前便有了我们村第一口“原上井”。由于水井过深,为打水方便,井台上还修建了辘轳。
饲养室是生产队时期村里的“娱乐中心”,有了水井取水不但方便了,饲养室的人气也更旺了。尤其是下雨天,大家不用下地劳动,纷纷围坐在饲养室里的大炕上,聊天的、玩扑克的、摔跤的,热闹非凡。渴了,他们便去大水瓮里舀一瓢甘甜的井水;手脸土了,打半盆水洗干净,非常方便。而爱热闹的七爷在大家的嬉闹声中,把十几头大牲畜饲养得膘肥体壮,那段岁月处处充满着欢笑。
后来生产队散伙,各家的情况逐渐好转,村里的土房开始成规模地大改换。我们村的新宅基地统一规划在沟沿上公路旁,家家户户集体搬迁,都盖了新房,沿公路而居。其时七婆已不在人世,七爷任凭儿女怎么劝说都不愿随儿子搬到原上的新房子住,说人老了图个清静,就喜欢沟底下的老屋,他还说想把沟底的自留地弄成菜园。
七爷说到做到,在他70岁时,挖了人生中最后一口井,之后果真把沟底的自留地弄成了一个小菜园,一畦畦韭菜、小葱、西红柿、黄瓜、豇豆长势良好。这口浇菜井水位低,挖成后的水井水面离地面只有三四尺深,取水非常方便。井周围常年放着一只水桶,还有一个用树杈枝做成的木柄,用来提水。
在人生最后的岁月里,七爷打理着这一方菜园。每逢附近吴村庙街有集,他便挑着担子,沿街摆开自己种的韭菜、蒜苗去卖。靠着这个菜园,年老的七爷从没要过儿女一分钱,他还经常给儿女送去最新鲜的菜蔬。
在沟底又住了十多年后,七爷终于老死在屋里。他离世那天,整个村子的人眼里都噙着泪水。七爷一生与水为伴,在村子里为家族挖了第一口井,依水安家;在饲养室前为村子挖了第一口“原上井”,以水滋养了一个村子的农事;晚年他又挖了菜园井,让生命的最后日子与水相依,与井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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