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剑鸣(平武)
柿子是磨刀河的土著水果,每个生产队都有几株柿子树。柿和事同音,人们喜欢吃柿子,说是图个万事如意的吉利。那些树都是至少两人合抱那么大。一般耸在院落外边,或者荒地坎上。庄稼地边的,早被砍了,说是它叶子厚大,遮挡了庄稼的阳光。
柿树和梨树都属于高大的乔木。比之于梨树,柿树不那么端端正正,一人高的地方就分叉,但仍很高大。黑色的树皮,燥裂出理性的细小纹理。枝条粗壮,茂盛,散得很开,一株树占地可达到三五间房子宽。许多年之后,我在海南岛植物园,看到的柿树,跟苹果树高矮差不多,伸手就能摘到果子,也曾感慨物种多样性的奇特。柿叶宽大,足有成年人脚板那么大,而且厚实,像婶子们做的布壳。嫩叶可以被摘来喂猪。那些嫩叶,有的鹅黄,有的青绿,十分光滑,泛着光亮,着实可爱。秋冬时,掉在地上的枯叶,也可以揉碎,煮熟喂猪。秋冬的柿叶,满树鲜红,翩翩然坠地,像是凋落一片红红的火焰。近年我读到白居易,“条桑初绿即为别,柿叶半红犹未归”,才知道柿叶入诗也很美丽。
赵家房背后平地里半坡,长着一株柿子树。老垭山夏家旁边,也长着一株。街北头二队晒坝边也有一株。树都很大。品种都是扁圆状的饼饼柿。每到春上,满树绿叶,一片浓荫。在附近做活路的人,都喜欢去树下躲阴乘凉。夏秋时候,满树果子从浓密的叶缝钻出脑袋。那些果子,从酒杯大,长到碗口大,先是青白色,接着转黄,黄到翻红。陆游曾经描写:“墙头累累柿子黄,人家秋获争登场。长碓捣珠照地光,大甑炊玉连村香。”但那些果子,一经寒霜浸润,就不仅红黄,那红里还透亮。树叶凋零后,满树就只挂着柿果,像满树的红灯笼,温暖呢,喜气呢!
乡街附近的柿子树不多,不成规模。生产队干活,不把收摘柿子提上劳动日程。社员们天天忙农活,没有闲暇去专门采摘。本来是集体的东西,也没有谁敢私自摘回家。那些果子,就任其挂在树上炫耀成熟,展览红艳。偶尔有人,当着大家的面,拿根竹竿戳几个霜打pa了的,交给小孩子解解馋。当然,这种事情肯定有我们。借着给小孩子吃,我和赵文金也少不了吃的。树上的pa柿子,像塑料纸包住的一坨红糖汤汤,会在某一天寒霜浓重的早晨,摔下一地稀汤汤红糖,又像小孩子的黄粑粑,糊在衣服上,洗不脱。鸡鸭跑来啄食,狗也跑来舔食,“格格格——”“汪汪——汪汪——”树下一派热闹,打破乡街早晨的宁静。
摩天岭南麓磨刀河一带,海拔千多米,气候和水土适宜柿树生长。人们喜欢在房前屋后栽种,说秋冬时节,如同挂满吉祥的灯笼,图个喜气。据说以前柿树很多,后来大炼钢铁需要燃料,砍狠了。在磨刀河的一条支流罐子沟,山坡上的柿子树,比公社乡街附近要多些。除了饼饼柿,还有牛心柿,像一个心脏的样子。两种柿子吃法一样,都需要用醪糟酒闷浸,才可祛除涩味。如果被醪糟浸烂了,也可煮热了喝。劳累的人喝了,尚可解乏。许多年之后,妻在市场上买回一种柿子,不需要醪糟浸润,不需要寒霜濡染,就那么生吃,很甜,很脆。说是新品种。
高村的乡街是古松州通往古利州几百里路中间的一处驿站,罐子沟则是邓艾偷渡江油关的古道。只不知道柿子这种果木的历史,有没有那么悠久。40多年前罐子沟的生产队重视收获柿子,安排社员采摘柿子果回来,削掉皮,串起来,挂在屋外,做冻柿饼。柿饼可以上高级餐桌,营养丰富,吃法多样。后来,我转到罐子沟劳动的时候,队长就安排我和张兴春马正青一伙年轻人去采摘柿子。队里的马表婶何表姐,就坐在保管室里,一边说笑,一边削柿皮。她们一手握着柿果,一手拿着牛耳刀,无论扁状的饼饼柿还是心脏形的牛心柿,在皮上轻轻一旋,一根长长的柿皮就脱落下来了。简直就是艺术表演啊!这项劳动的总名称叫“旋柿饼”。那皮,在霜风中晾晒干了,可以作零食吃,也可以磨成面作猪饲料。生产队保管室门外,成排成排的架子上,晾满了柿饼,煞是壮观。柿饼卖出去,算生产队的经济收入。那些东西,先是黄亮亮的,几夜霜风,就变得黑黢黢的。再过些日子,里边的糖分浸出来,如同一层白色的面粉,裹在表皮上,白晃晃。那叫上了柿霜。霜上得越多,柿饼质量越好。后来我见到有些城里人买柿饼,居然嫌弃上面的白粉,说是卖家故意裹了面粉糊弄重量,谬矣!
戳柿子吃,是一种乐趣。初中毕业前,每逢假日,除了在生产队劳动挣工分外,就是到山上背烧火柴。我们在街东十几里外的白梁垭和龙池坪,把干柴背篼墩在路边,就窜进六队的地坎上戳柿子。六队的人也阻挡我们,因为他们压根儿就不把那些柿子树当回事。我们一伙却是当做饱肚子对待的啊,晚上回家可以节约一顿饭。所以,磨刀河的水果,总能激发我感恩的情怀。那时候,我们的肠胃特好,吃几十个冷冰冰的pa柿子,居然没有发生过跑肚子的事情。因此,我最能够理解《白毛女》故事里主人公靠食野果为生的情节。许多年之后,我还分别带过作家朋友谢云,羌族女诗人何波,去我的老家罐子沟戳pa柿子吃。谢老师吃得津津有味。何老师举着竹竿,非常吃力地亲手戳,每戳下来一个,没有摔烂在地上,便高兴地尖叫着蹦跳起来。
对故乡的果木,我一直充满崇拜。每一枚果子与另一枚果子都不同,它们有着独特的个性,独特的美学和意志。它们努力地长成圆球形状,虽然不是精密仪器画出来那般。后来我明白,果子受太阳恩惠,受大地福泽,它们便努力地遵循太阳和地球的形状生长,以圆示人。每每看到果子,我就想起了故乡。
人类站在食物链顶端。在食用植物方面,虽然也食其种子为主,兼食其花叶、茎秆和根块,但比其他动物吃得更精致,比如选吃精美的水果。故乡的果木,以其丰富的形状和色彩,存留在我的记忆力,挥之不去。尤其是果木的味道,存留在我的记忆里,弥久更香甜。40多年后,冷雨敲窗的傍晚,我坐在电脑桌前,敲击着键盘,似乎嗅到柿子的香味,从窗缝挤进,扑鼻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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