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老邻居

董苗苗

一大早，听妹妹在微信群里说，凤大娘昨晚去世了。我怀着悲痛的心情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星弟，记得几年前，我也是怀着同样的心情打电话告诉在外工作的他“成伯伯没了”。村上的老辈人所剩无几了。

“好虎护山林，好汉护山村。”父亲说这是成伯伯的父亲活着时常说的话。成伯伯家几代人乐善好施，扶弱济贫，有侠义心肠。成伯伯在世时，谁家的媳妇赌气回娘家，谁家兄弟为赡养老人发生争执，谁家光棍说了一门亲事，都少不了他忙前忙后的身影。有户人家做出寡廉鲜耻的事情，他专门搭车一路颠簸找上门去骂了一通。寻常人要这样做根本行不通，偏偏大家都服他。

成伯伯很幽默，我们小时候像猴子一样围着他，对他拳打脚踢，他经常主动“应战”。再长大点，成伯伯给了我们足够的尊严。有一次，我和星弟正好路过他家，他特意叮嘱老伴多炒两个肉菜，请我们一起吃饭。我们遇到什么烦心事，成伯伯总能帮忙排忧解难。

成伯伯晚年患眼疾，身体虽然硬朗，但是心里不痛快。当他彻底失明时，母亲叹息地说，他怎么能受得了，这样的人太刚烈了。那年我回老家，头天还找成伯伯拉家常，第二天下午从县城参加完表弟的婚礼回来，走到村庄附近时看到一辆救护车呼啸而过。刚一进家门，就得到噩耗，成伯伯从院子的石阶摔下来，情况不妙，父亲跟着救护车帮忙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听到一声哀号传来，成伯伯永远地离开了。成伯伯的葬礼鲜闻哭声，一如他爽朗的为人。孝子们从山西雇来专业的送葬队伍，像《红高粱》中的轿夫一样，穿着统一的服装，脚下走着“十字步”，口中排山倒海般齐声吼着“高楼万丈平地起，藏龙卧虎高山顶”。成伯伯就是我们村卧着的那条“龙”，永远地飞走了。

凤大娘和成伯伯是老邻居中最浓墨重彩的两个人。凤大娘是村里唯一的女书记，比起成伯伯内敛的个性，她更活泼一些。我结婚“回门”时，凤大娘趴在院墙上向我妈喊话：“你家的两个女婿，大女婿瘦格津津，棱格铮铮，二女婿富格泰泰，福格腾腾。”一句话把大家都逗笑了。

凤大娘酷爱学习，我家的报纸杂志她借去一字一句认真读，等到周末我们放学归来，她会把陌生字抄在香烟盒的锡纸上拿来请教。凤大娘年轻时长得漂亮，又担任着村妇女主任、党支部书记，深得那些有文化、前途光明的“公家人”追捧，偏偏老伴又是个讷于言辞的老实人。为这，凤大娘抱怨了大半辈子。“要不是我那当公社书记的姨夫死命拦着，我早就离婚了。”她后来说。

就这样，凤大娘虽然生活不那么如意，但在家中享受着至高无上的地位，串门回来有热气腾腾的饭菜吃，地里的农活很少沾边。正当凤大娘慢慢开始享受细水长流的日子时，这样的生活戛然而止。五十几岁的时候，老伴在地里干活时一头栽倒，再也没起来。后来，很多人劝凤大娘再找个人搭伙过日子。可是，闹了半辈子的凤大娘，寡居以后缄口不提再婚的事。

凤大娘的一生，“儿子”是她心里的那根刺。只生了一个女儿的凤大娘，抱养了亲姐家的孩子，供书到高中毕业，给他娶媳妇，一双孙子也帮忙带到会跑了。结果，养子三十几岁时回到了自己家，从此和凤大娘断了往来。女儿靠不住事，几个外孙也都是凤大娘一手带大，家里顶得上事的人只剩下女婿。几年前，女婿也因病撒手人寰。幸运的是，几个外孙念及祖孙之情，带她去省城检查身体，游山玩水。照片中的凤大娘虽然年迈，依然美得像幅画。

前几年，父亲在外打工，我和姐姐在外上学，两个妹妹也离家住校。母亲身体不好，凤大娘和三奶奶为人正直又热心肠，给过母亲很多温暖和关怀。这些年，我们姐妹回老家，有空也会去探望她们。远亲不如近邻，两位老人是我们在这世上没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几代人比邻而居的情谊已经成了一种习惯，融入我们的血液中，矗立成了乡愁，埋在了记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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