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野开始绿起来的时候,附地菜也悄悄然冒出了头。
“附地”倒是名副其实。它的茎自底部便已分枝,高只在5~30厘米之间,显得楚楚可怜。“菜”却是有些牵强了,它的菜味清淡,草味更浓,也并不好吃。
麦田里的附地菜纤细、瘦弱。麦苗人多势众,处处挤压它,拦取了春风、阳光送给它的营养。整日清汤寡水,食不果腹,它只有侧着身子,往上昂着头,脸色哀伤。它的日子是艰难的,它只怪自己生错了地方。油菜地的附地菜生活则宽裕得多,不缺吃喝,一个个筋骨强壮。
小时候,我常常挎着荆条篮子,麦地、油菜地满世界地找附地菜。那时,我们喊它“油饼细”,那是它的土名字。比起它的学名要好听多了,听着多少能让人产生一些食欲。我们几乎每个人都有土名字,一起拔草的,就有叫“狗子”“干巴”“毛头”的。也有人给我起过一个和植物有关的土名字,叫“麻泡”。那时我是极反感的,现在想想,也是一个很诗意的名字。
油饼细麦地里多得是,一个多小时便能拔满谷堆堆一篮子。回家以后,母亲洗一半,人吃。下面条,卷油饼,凉拌,都行。说实在的,油饼细不好吃,比荠菜硬了些,涩了点。不过卷了油饼,就另当别论了,草味褪去,香味袭来,再扒点臭酱豆,也是让人四季向往的。另一半没洗的,扔到地上,或是猪食盆里,给猪吃。猪不挑食,吃饭囫囵吞枣,一股脑儿下了肚,还吧嗒吧嗒嘴巴。
时日到了,它也开花。蓝色的五片花瓣,靠近花芯处颜色黄白。《植物名实图考》中说,附地菜“开小碧花,瓣如粟米,小叶绿苞,相间开放”。小不点,在偌大的大花园里太不起眼,不坐在地上,眼睛凑近了去瞧,发现不了它的美。它们拼尽全力开的花,在繁花似锦的春天,分量太轻,还是入不了大众的眼帘。
不用撒播,不用浇水,附地菜就在春天的田野里,怯怯地、心事重重地生活。如果你只把它当作春天的杂草野菜,你就大错特错了。中医学家们早已识破了它潜伏麦田的伎俩,《贵州草药》:“驱风,镇痛。”《别录》:“主毒肿,止小便利。”陶弘景:“疗蠼螋溺。”《药性论》:“洗手足水烂,主遗尿。”孟诜:“作灰和盐,疗一切疮。”
你还当它是野菜吗?
如今的麦田里已经找不到它的踪影了。它们那么单薄弱小,只需一瓶除草剂便可被消灭殆尽。没有了附地菜的麦田,麦苗越发高大,麦穗越发饱满。却不知土地的骨髓里已经被种下了深深的毒。
今年春节,我在村子北边的高岗上发现了一片附地菜,家族聚居,蓬蓬勃勃,粗粗壮壮。它们隐居在此,晒着太阳,一副懒懒散散的样子。久别重逢,我竟激动地蹲下身来,想和它们聊一聊。我想告诉它们,我的草兄菜弟,这些年,你还是这么卑微地活着,我也是这么卑微地活着,“狗子”“干巴”“毛头”散在各地,也是这么卑微地活着。我们都依然爱着春天,爱着这尘世的生活。
我还想告诉它们:十几年不见,我还清晰记得你们的名字、长相、味道,我还记得你们的好,你们为春天所作的些微贡献,你们也同样打动了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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