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到张公山沈林成摄外婆生了三个儿子三个女儿,大舅排行老二,母亲排在第四。大舅跟着他的外公外婆长大,从小木讷寡言,只知埋头干活,干起活来不惜力。渐渐地,村里的同龄人开始娶妻生子,大舅还是孤家寡人。终于托人认识了我舅妈,舅妈原先不知大舅的真实年龄,他们差了整整十岁。等到事情知晓,一切都木已成舟,舅妈也无可奈何。这不怪大舅,是他的外公外婆隐瞒了他的真实年龄。
大舅告别了他的外公外婆,提着几件包袱,扛上一口脱了漆的木头箱,来到了舅妈所在的乡村,开始了他的招亲生活。
大舅生性憨直,老实本分至极,用舅妈的话来说,就是个老实疙瘩。在外吃了亏,也不言说,闷头了事。舅妈的性格截然不同,眼里揉不得沙子,嗓门大,泼辣,是个厉害角色。在家万事舅妈做主,大舅只管做活卖力,母亲常说,你大舅说话从来都不能指望。舅妈虽然强悍,对大舅并不差,处处维护他的利益,见不得他吃亏。有一年舅妈的亲妹妹家里办喜事,舅妈脱不了身,让大舅去喝喜酒。回来后,舅妈问坐席是如何安排的?大舅半天不吭声。一再逼问,得知大舅没有坐在该坐的席位,舅妈心底腾的起了火,不顾大舅的阻拦,连夜赶了十几里路过去,与亲妹争理,闹得很凶,非要给大舅争一个面子回来。
舅妈生了我的表姐表哥四个。当时生活困苦,大舅甩开了膀子干,像头牛一样地拼命劳作,也只能勉强维持生计。造个黄泥土坯的房,也要东凑西借。听母亲说,在我很小的时候,大舅找到我们家,要借50块钱。他知道我们也很困难,实在是没法子了,才张的口。这钱过了好多年才还,大舅的日子很多年都没有缓过来。
大舅跟我的母亲最亲近,走动的自然就更勤。初一那年,我们兄弟俩去大舅家过暑假。大舅的家在紧靠公路的小山坡上,房子的前面是一块空地,旁边是菜园,后边是青翠的竹林。就在这个小天地里,我收获了很多纯真的快乐。
大舅家的狗生了一窝小狗,我感到最有乐趣的事,就是将小狗赶进菜园,关上门,看着小狗在里面四处团团转圈,着急地寻找出口。竹制栅栏有的地方缝隙较宽,小狗钻出来了。我就将栅栏重新补好,再将小狗放进去,直到小狗怎么也找不到出口,焦急得直叫唤。大舅家里有一把锯,不是常见的锯,很像一张弓。我找来长短粗细合适的小竹竿,拉弓上箭,射向那被关在菜园地里的小狗。狗被射中,痛的嗷嗷叫唤。表姐听到狗叫声不对,从屋里赶出来制止。大舅却板下脸,训斥表姐,“狗又没什事,你急个什么?畜生哪有那么娇贵。”表哥也逗小狗玩,他将小狗塞进麻袋,扎住袋口,使劲抡圈。小狗被放出后,晕头转向,站立不稳,像喝醉了酒,萌态可掬,滑稽可笑,表哥开心地哈哈大笑。这时大舅不知从哪闪了出来,心疼地抱起小狗,冲着表哥一顿痛骂。
双抢的日子到了,大舅一家全体出动,在烈日的暴晒下,艰苦地战斗,我也加入了他们的队伍。没一会,我就吃不消了,跑到树荫下擦汗喘气。过了会,表哥表姐也陆续过来休息,表哥一仰脖,咕咚咕咚喝掉半壶水,我们躲在树荫下,喝着水,说着笑话。大舅仍在劳作,弓腰弯背,汗水从脖颈沿着背脊往下淌着,像一条条蚯蚓蜷曲挣扎,在裤腰那里汇成了奔腾的小河。他如同一头不知疲倦的老牛,镰刀在他的手中有节奏地快速运动着,身后的稻秆码得整整齐齐,赏心悦目。
表姐陆续出嫁,表哥也成了家,大舅帮着建了新房,跟表哥住在了一起,日子渐渐好起来了。一天,母亲接到表姐的电话,大舅心脏不适,住进了市医院。母亲赶去看他,舅妈在不停地说道,“怎么都不肯来,怕花钱,跟他说破了嘴皮,现在有新农合保险,自己拿不了多少钱,他还是不舍得。这不,强拉硬拽来的。”大舅穷苦惯了,一生勤俭,从不乱花钱。常年穿着做农活的粗衫,补丁摞补丁,没几件能见人的衣服。不抽烟,干活累了,偶尔喝点散打的酒解乏。
出院后,大舅的精神气明显不如以前了,舅妈不再让他下地干活。但他闲不住,将自家的菜园地整得绿油油。母亲每次去,大舅就忙活一阵,塞满两个大袋。乐颠颠地说,自己种的,用的都是农家肥,新鲜没农药,拿回去给我妹夫和孩子们吃。言语中透出满满的成就感,脸上的皱纹也绽开了花。
我有很多年没去大舅家,七年前的春节,公交车通到了大舅的村里。母亲说,今年我坐公交车去给你大舅拜年,你也去吧,好多年没去了,他惦记着你的。大舅早早地就守在了站牌下,上身穿着一件崭新的羽绒服。舅妈、表姐表哥都在家里,热热闹闹地围在一起。我打趣说,“大舅,你这件羽绒服可是名牌,叫波司登,以前可没见你穿这么好的衣服啊。”舅妈接过话去,“这是你表哥年前从浙江带回来的,你大舅舍不得穿,非要留到过年再穿,从来没穿过这么体面的衣服。”母亲叹道,“以前是什么日子?有一年冬天,我看你就穿了一件破了洞的旧棉袄,腰间系着一根稻草,下身是单薄的卫生裤,踏着露出脚趾的解放鞋,两大捆柴火累得你脑门上淌满了汗。”大舅不好意思嘿嘿地笑,“我是吃过苦的人,小时放牛,大了种田,老了没想到生活会这么好,我知足了。”
大家散去之后,大舅关心起了我。“谈对象了没有,什么时候能结婚呐?可不能再拖了,你妈都急死了。平常没有时间,过年可以来玩玩。现在条件好,房子大,卫生间什么的都有,你能待习惯的。”我点头,内心闪过一丝愧疚。
最后一次见到大舅,是六年前的清明,母亲跟大舅约好一起给外婆做百岁阴寿。外婆葬在她的老家,也就是大舅从小长大的地方。走在熟悉的故里,不时有老一辈的人跟大舅打着招呼,开着玩笑,尽管他离开这里已有五十多年。大舅带着我们去寻找他小时候住的老屋的旧址,老屋已经不在,已经被别人建了新房,只剩下一段坍塌的老围墙,黯黑的苔藓密密麻麻,大舅端详了许久。他的外公外婆的坟地在村外的一片坡地上,我是第一次见到我的外曾祖父母的坟地。大舅很仔细地割去杂草,铺上新的草皮,燃纸焚香,叩首跪拜,唠唠叨叨地跟我们说起他和外公外婆的往事,眼神中透出想念……
当年的夏天,一天,我正在外地培训的课堂上,父亲电话告知我,大舅走了。我的脑子不停地闪现着那个穿着破了洞的旧棉袄和卫生裤,腰间系着一根稻草,踏着露出脚趾的解放鞋,担着两大捆柴火在乡间的小路上疾走的身影,棉絮从洞口露出头来,被风掠走,飘浮不定,无着无落……
一个庄稼汉走了,他是我的大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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