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你看看,是谁回来了?姐姐对病床上的母亲说。望着病床上形销骨立的母亲,我喊了声妈,就哽咽着说不出话来。母亲呆滞的目光在我脸上游移。良久,她唤了一声:冬梅。冬梅是邻居家的女儿,和大嫂的女儿要好,经常来家里玩。那一刻,我握着母亲骨瘦如柴的手,泪如雨下。常年在外,聚少离多,母亲已经认不出她心心念念牵挂着的小女儿了。我听见自己的心,像瓷器掉落地面一样,叮当一声,碎成了残片……医生说母亲的大脑,四分之三梗塞,已无治愈的希望。她半身偏瘫,再也站不起来了。
半个月后,我们兄弟姐妹从医院里接母亲回家静养。在熟悉的家里,母亲的状态明显好多了。白天,母亲清醒的时候多,就认得我是她的小女儿阿巧。母亲就絮絮叨叨地和我说些闲话。偶尔头脑糊涂,依然叫我冬梅。“你小时候,身体不好,喜欢哭,又瘦又小,像只小猫。”母亲对我说,“你两岁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高烧不退,差点没命了。是你奶奶,抱你去看医生,一针扎下去,你哇的一声哭出来……”母亲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后来,你奶奶找人算卦,说你五行缺木,就把你认给村头小河上的木头桥,就给你起名叫阿桥。后来,你慢慢长大了,聪明伶俐,乖巧可爱,你爸就把你的名字改成阿巧啦!”
我一边听着母亲讲述我小时候的故事以及自己名字的来历,一边把母亲背后的靠枕给她垫高一些,让她躺得更舒服一些。我给母亲喂了点开水,怕她说话多了口干。“你小时候,冬天手足容易生冻疮,常常脚后跟冻烂,流脓,鞋也穿不上。那时候,家穷,我只能用毛线给你织袜子,里面垫个里布,中间夹些棉花,用针线缝成棉袜子。布棉鞋常常被你踩得没后跟。唉!”母亲叹口气。小时候,很多个夜晚,我睡了一觉,迷迷糊糊醒来,依然听到母亲纳鞋底时,拽线绳时的“哧哧哧”声。那时,人小,不懂母亲的艰辛,睡眼迷离地喊声“妈”,接着又睡着了。现在想起来,爷爷奶奶和我们兄弟姐妹五个,加上父母,全家人的衣物鞋袜,都是母亲料理,那是多大的“工程”啊,母亲夜夜要千针万线,付出多少艰辛,才能在过年的时候,让全家人有新衣、新鞋穿?想到这里,心里一阵酸楚。强忍着不让眼泪溢出来。
我打了热水,给母亲擦洗身子,又给她换了尿片,收拾停当,对她说:妈,你说话乏了,就睡会吧!母亲听话地闭上眼睛,半躺着,我替她掖好被角,悄悄地走到外面。
我在阳台上坐了下来。时值三月,门前的树木刚绽开嫩芽,杏花、桃花已开过了,枝头上挂着残蕊,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的清香。远远望去,暮色中,群山如黛,流云如烟。空旷的田野和村庄,静谧得不闻犬吠,不见人踪。无端的让人心生寂寞和感伤。有二十多年没见过故乡树木的新绿,没闻过故乡花木的清香了,难怪,在母亲的记忆中,全是我小时候的回忆。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无可言说的怅惘。
记得读中学时,我已出落成大姑娘了,懂得追求美丽了。每每看到那些打扮入时的女孩子,再望着自己脚上土气的黑布鞋,我就觉得难堪苦恼。我多想拥有一双皮鞋或者白球鞋啊!可我从不敢向父母要钱。后来,我坚持步行十几里去学校,省下坐公交的几毛钱。积攒起来,几个月后,买了一双梦寐以求的白球鞋。当母亲知道我嫌弃布鞋土气后,什么也没说,只是叹了口气。至此以后,母亲不再给我做布鞋了,而是买那种塑料底,再配上漂亮图案的涤纶布做鞋面,这样做的鞋子和卖的简直一模一样,穿着又漂亮又舒适。再后来,我第一次去南方的时候,母亲又赶做了一双布鞋,说是让我带上,上班时穿,脚舒服。我嘲笑着母亲的小家子气和孤陋寡闻。那可是去大城市,广州呀!
母亲一脸的落寞,缩回了拿着布鞋的手,讪讪地笑着说,那就等你以后回来了再穿吧,先给你收着。哎!那时真是年轻,不懂事。以为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巴不得逃离故乡,去大城市。回过头来,才发现,现实是多无奈,多残酷。而我那次的冷漠和苛刻,肯定也伤了母亲的心。
在母亲节的前一天里,母亲走完了她艰辛的一生。她静静地躺在那里,满脸的慈爱和安详。我在母亲的灵前跪下,叩头。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在整理母亲的遗物时,姐姐在母亲的陪嫁木箱里,翻出了一个用布包着的小包裹。一层层打开,只看一眼,我的泪就像决堤的洪水,倾泄而下,那包里分明就是二十多年前我离开故乡时,母亲给我赶做的布鞋……鞋面已经掉色、发霉。我轻轻地把鞋捧在手心里,如同捧着母亲的心。我知道,我的指尖,触摸的是母亲那沉甸甸的爱,温暖,柔软,厚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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