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乡野小说连载 芝镇说(14)

第二章壮怀激烈

“芝里老,您怎么来了”

爷爷听到声音,并没有起身,也没有回头,依然蹲在雪地里。常年练气功的他,瞬间把呼吸调匀,裹腿发涨,两脚像钉在了地上。他用一根荆条翻烧着纸钱。火堆毕毕剥剥响。那风在嗖嗖地刮,穿过浯河岸边的杨树林子,呼——呼呼,呼呼——呼,风声削尖了,是哨子叫,打着旋儿,漫天雪被吹乱了。爷爷的棉袄也被风掀起来,露出了俺嫲嫲用破铺衬搓的扎腰带子。他左手压住棉袄,右手拿着荆条不停地拨弄,拨弄得小心翼翼,幅度大了,风就把纸钱刮跑了；幅度小了,纸钱烧不透,夹生。

爷爷拿捏着,与风雪较劲。平时烧纸钱这些粗活儿,都是子侄们干的,他只是领着酹酒、磕头、作揖。他的腿蹲得有些麻。唉,老了,老了。风扯着火苗,舔着他的胡子,几张纸钱被风拽着跑,红红的火球一样滚动着,滚动着,点着了河岸上的枯草,那一片枯草又毕毕剥剥响起来,牛舌头一样卷走一角黑夜,一会儿工夫,灭在了远处。爷爷埋头为壮士送别,面色沉静。他已经不需要再想别的了,大半生积累的医案都整整齐齐摞好,跟徒弟交代了,连药铺的钥匙都放在门框顶上,徒弟一摸就能摸到。那一刻,他只想喝好跟壮士兄弟约的那场酒。

酒坛子就在脚底下,怕风刮跑,爷爷用手挖了个浅坑,埋在坑里,捧起一捧雪,又放下了。一团温热夺眶而出。“陈珂老弟啊!陈珂老弟啊!”那口气啊,让土吞了!“要杀要剐,随他们吧!我也拿不动刀,扛不动抢,搬不动炮,就一腔子血,一罐子酒,一条老命,再没别的。”芝镇人就这犟脾气。

说完,他扒出酒坛子,拔出木塞,举起来,胡子吃了酒坛子的嘴。

远处咚地一声响,不像枪声,也不像炮仗。爷爷并不惊慌,放下酒坛子。那酒坛子是鱼鳞纹的,打滑,没放稳,歪了,赶紧去扶,酒还是洒了一些。他嘿嘿一笑:“陈珂老弟,你慢些喝,慢些喝。咱芝镇酒,有的是。来,我酹酒给你。”

那风越刮越大,雪也一嘎达一嘎达地往下夯。爷爷扬起脸来,由着雪团子敲打。

就听背后说:“老弟,慢着!”爷爷猛回头,火光映着一蓬大胡子。惊呼,哎呀,哎呀。连忙拳头敲着麻腿站起来,踉跄了一步,说:“芝里老,您怎么来了?”一蓬胡子就贴着了另一蓬胡子。

弗尼思说:“公冶德鸿,来人是你爷爷的忘年交,大名鼎鼎的清末秀才,已经八十高龄的刘先生,自号芝叟、疯道人、芝里老人。芝里老人比你爷爷大整整二十一岁,但腰板挺直,声如洪钟,他当过东北安图县的知县。”

当知县那会儿,芝里老人干过一件大事儿。武昌起义消息传到奉天同盟会辽东支部后,芝里老人兴奋得一夜没睡。第二天一大早,这个明为安图知县、暗为同盟会会员的老人以知县和“统带松图两江林、政局军队”的身份,将手下人召集起来。他站在高台上,用芝镇话宣布安图独立,成立“大同共和国”,芝镇话听上去是“大疼共活国”。芝里老人说,这个“大疼共活国”,不受大清的管制,是咱们自己的。他把红顶子一脚踢到台下,说,都把辫子给我铰了。他自己先来,“咔嚓”一下,剪刀不快,铰得不利索,急出一身汗,卫兵上来帮他,也没干过这活儿,头发铰得不齐。芝里老人说:“笨蛋,像狗啃的似的,不过,狗啃就狗啃吧。哈哈。”他把铰下来的大辫子扬起来,抡圆了,像抡一根苘麻搓的赶牛鞭子,那手使劲往外一送,“咦——”地一声喊:“滚远点吧!滚得越远越好!你拽得我头疼!”

好多部下两手捂着头,护着辫子,不让铰。芝里老人拔出枪,“嗵”,朝头上来了一下,子弹贴着士兵头皮过去了。那士兵哭着喊:“我的头呢,我的头呢,老爷,我铰我铰。”芝镇人管剪辫子,叫铰,至今老一辈安图人,说起剪头发,还叫“铰头”,或“铰铰头”。

芝里老人宣布完,召开记者会,通告中外。有个记者有心,收藏了芝里老人那把生锈的剪子和那支油亮的大辫子。作为新生的共和政体,“大疼共活国”比孙中山在南京成立的中华民国临时政府早两个多月。随着中华民国的成立,“大疼共活国”完成了使命。安图,也就成了最早觉醒的边陲。

爷爷特佩服芝里老人干的这个“营生”,漂亮,爽快,给芝镇人争了脸。他曾问芝里老人哪来的胆子?

老人哈哈一笑,猛地收住,道:“无他,咱芝镇人有一口酒顶着!”

新闻推荐

国家发展改革委有关负责人详解改革重点 “十四五”价格改革“路线图”出炉

近日，国家发展改革委印发《关于“十四五”时期深化价格机制改革行动方案的通知》。未来5年，能源、水资源、公共服务价格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