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原：中华民族的精神图腾 一

他，让一个节日传承几千年；他，让一条江水闻名于全世界。他，就是屈原。

汨罗江作为屈原沉沙赴死之地，几千年来，承载了人们对这位先人无限的情思。

那次得一机缘，走进了汨罗江畔的屈子文化园，这里也叫玉笥山，是屈原晚年生活的地方。这里有一座石桥，据说是乾隆年间建成的。相传屈原从小有洁癖，经常在桥下清澈的小溪里洗帽、濯足，小溪原本没有名字，附近的村民让屈原取了一个名字，叫“玉水”。玉水虽小，但它水质清澈、洁净，潺潺不息地流入汨罗江。因屈原在这里洗涤时，吟诵过“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所以后世人就叫这座桥为“濯缨桥”，沿袭至今。从濯缨桥走过不多远，就是饮马塘，这是终身陪伴屈原的那匹白马洗澡和饮水的地方。这个水塘不大，但塘水常年不清不浊，不竭不溢。阳光下，水塘中央小丘上的树叶开始泛红，塘边的柳叶却还是绿色，它们倒映在如镜的水面，相得益彰。

一方水塘，三五间茅屋，一匹白马、一条黄狗，几卷诗书，一片竹林……“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这是如今多少饱暖之人梦想的生活，可当时的屈原却是遭人陷害，才被贬至此。在一腔愤懑之下，屈原完成了举世闻名、流传千古的《离骚》《九章》《九歌》《天问》中的很多篇章。

屈子文化园内的那些石刻碑林刻满了《离骚》《九歌》《九章》《天问》《招魂》等名篇名句，此时我仿佛看到那高大的屈原正屹立于此，大声吟诵着：“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

余光中先生曾说，汨罗江是蓝墨水的上游。他说屈原是中国最早最伟大的作家、诗人，他的作品是一切诗歌的源头，在这里可以找到诗歌的魂。作为世界文化名人，屈原穿越两千多年的时空隧道，永不停歇地走进一代又一代人的心中。

在天问坛，恰遇当地学校组织学生在祭拜屈原，吟诵祭文。看到那些身着汉服、稚气未脱的少年，神情庄重地祭拜于屈原雕像前诵读着祭文，我的内心不由得感动，遂也跟着叩拜起来。

天问坛的基座上矗立着一尊屈原雕像——仰头望天，瘦削的面庞上满是悲愤。“遂古之初，谁传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那一百七十多个对于天地、自然、人世的问号，是屈原对某些传统观念的大胆质疑，也是他对真理不懈探求的具体表现。

天问坛后面就是离骚阁，步入其中，可以看到九章馆、九歌台、招魂堂、独醒亭、垂花门、思贤楼等楼台亭阁，黄瓦红柱，在阳光下金碧辉煌。园内数棵几百年的古樟树枝繁叶茂，郁郁葱葱。古老的大树庇荫脚下的大地，大地又滋养着古树，如此循环，生生不息。

楚国灭亡，屈原决绝地怀沙沉江，很多的人都想不通，如我一样。站在屈原雕像前，我想问他，非得这样做吗？报国无门唯有一死？久久地凝视后，忽又想起他小时候的洁癖，也许生理上的洁癖已蔓延至灵魂，他容不得自己与世同流。

“昔日你问天，今日我问河，而河不答。”阳光耀眼，河风习习。屈子祠内那么多后世名家的楹联和图片，回答了我的疑惑。

汨罗江的命运是从屈原的到来开始改变的。屈原来到了汨罗江，以诗人的身份写下了人生最辉煌的作品，但也是怀着复国无望的决绝跳入了汨罗江殉国。后来，陈与义来到了汨罗江，他是年老残烛带着一身病痛来过端午的，他走时，将烈酒浇下了汨罗江，写出荡气回肠的《临江仙·高咏楚词酬午日》，还叹息着无人理解他的心意；刘禹锡来到了汨罗江，他望着端午江上的龙舟含泪写下了《竞渡曲》；边贡来到了汨罗江，他醉醺醺地呼喊屈原临死前写的《离骚》，不能减缓忧愁。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特征——诗人，就是这些诗人把汨罗江一步步推上了高雅无上的圣境。

汨罗江火了，从屈原那纵身一跳后，它的名字就被世人所知晓。虽然诗人们临走时都含泪而别，但汨罗江没有落泪，只因她全身都是泪，她是怀着失望与绝望把一生的泪水涌向洞庭，仿佛早就和屈原的灵魂串通好了一般。

如今，我也来了，我也是沾染着文人骚客的气息来的，但我却来得太晚了。

二

2300多年前（即公元前278年），五月初五，汨罗江边。

屈原，峨冠博带，腰佩陆离剑，一双泪眼仰望黑云密布的长天，阴风凄然，一江碧水掀起滔天狂澜。此刻，楚国的郢都战火燃烧，烈焰弥漫天际，苍茫的荆楚大地在惊恐的深渊里一阵阵战栗，郢都已被秦国的虎狼之师占据，楚王率领众大臣仓皇逃离。

屈原仿佛看到了曾经繁华的都市到处都是残垣断壁，听到了黎民百姓在茫茫黑夜中无助地哭泣……

这次惨败，不仅彻底葬送了楚国原本能够逐鹿中原一统天下的希望，也敲响了国家灭亡的丧钟。想到这里，屈原的心一阵阵绞痛，他紧紧捂住胸口以剑支地，在狂风中傲然挺立。

楚国本有机会走向强大，却被庸劣之徒给白白地断送了！

屈原有着强烈的忧患意识，他十分清楚国家的隐忧，因此，他大力倡导改革，清除旧制涤荡弊习励精图治，为楚国积蓄争雄天下的实力。并且，他非常透彻地了解天下大势，当时列国经过百年的争斗，秦国逐渐占据上风已初步具备了撼动六国的力量，所以，屈原极力主张合纵遏秦防患于未然。

然而，改革就是战争，总伴随着惊心动魄的刀光剑影。屈原的新政极大地触动了权贵们的利益，引起了强烈的抵制，他们千方百计地阻挠政策的实施，想方设法离间屈原和楚怀王的关系。昏昧无能的楚怀王流放了屈原，让楚国丧失了革故鼎新以发愤图强的机会，以至于楚国由强盛走向衰败。

在数十年的流亡岁月里，爱国的潮水依旧在屈原的心里奔腾不息。他没有因为遭受到的不公而心灰意冷，更没有因为远离政治中心而自甘清静。平淡琐碎的生活并未消磨他远大的志向，壮美的名山大川没能化解他忧国的哀伤。无论走到哪里，他的心里都装着社稷；无论在何时，每每想起楚国逆转而下的国运，他都会满心忧悒。

可是，这个时候他已经不可能当面唤醒那些昏昏欲睡的灵魂，只能把所有的梦想和主张寄托于文字，在冰凉的现实中化解内心沉重的忧思。祖国前途暗淡，个人理想难以实现，支撑屈原在泥泞中行走的信念倾塌崩坍，他的生命失去了坚固的支点。

他注视着脚下的一江急流，浩浩汤汤昼夜奔涌，他喜欢那不停的流动，生命的真谛就是永远不止步地前行；他喜欢那一道道腾空而起的波澜，人生只有在慷慨激昂的奋斗之中才更加璀璨；他回望破碎的河山，烽烟未散危机泛滥。可经历大难后的楚国依然沉睡，战争只是让统治阶层产生了一时的疼痛，却没能使他们的意识更加清醒。

“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国无人莫我知兮，又何怀乎故都。既莫足与为美政兮，吾将从彭咸之所居。”屈原要用自己的行动惊醒那些麻木的心灵，于是，他纵身一跃，化作一道绚丽的彩虹扑入波涛滚滚的江中……

从此，他成为中国历史长河中一道悲壮的漪澜，永远荡漾在炎黄赤子的心间。

三

中华四大传统节日，均有祭祀色彩，春节祭天、中秋祭月、清明祭祖，唯有端阳竟然是为了祭祀一位离世的诗人。

中国历史上第一位伟大的爱国主义诗人、中国浪漫主义文学的奠基者、中华诗祖、辞赋之祖——屈原。

然而，从古代端午节的起源来看，此节并非为诗人所设。春秋以前，端午原是祛病防疫的节日。古人认为，农历五月初五“重午（五）”，是个犯禁忌的日子。此时五毒尽出，所以端午风俗多为驱邪避毒之行为，诸如门上悬挂菖蒲艾叶、用艾叶洗澡驱蚊、喝雄黄酒、吃咸鸭蛋等。但自魏晋南北朝以来，屈原却实实在在地逐渐成为中华大地端午祭祀活动的不二主角。

相传，自屈原投江以后，人们怕他的尸体为鱼龙所食，遂每逢五月初五就用竹筒贮米投水祭之。至汉建武年间，人们恐所投之物被蛟龙所窃，于是用练树叶包粽子并以五色丝带缚绑，是为蛟龙之所惮惧；同时，又以划龙船的方式驱赶蛟龙，如此，竞渡之习盛行于吴、越、楚等地，并沿袭至今。

著名诗人余光中先生在《颂屈原》中写道：“秦王的兵车千轮扬尘，何以一去竟不返？楚臣的龙舟万桨扬波，却年年回到江南。回到岭南，回到海南；更回到，今日，海峡此岸。”每字每句，不仅饱含着对诗人的无限怀念，更流露出对诗人高山仰止般的敬仰和钦佩。这种情感，不只来自于诗行里，更来自心里、血脉里和灵魂最深处。

可以说，从古至今，但凡散落于历朝历代中关乎屈原的文字载述，对他的评价都超过了其作为一个诗人本身的范畴。如果只单凭其文学造诣，先秦至今，能出其右者恐怕不止一二，但为何屈原能独享殊荣呢？

我认为，人们对屈原的敬仰和爱戴，更多的是来自于他独特的人格魅力——刚毅、执着和自信。楚虽三户，亡秦必楚。屈原乃楚武王熊通之子屈瑕的后代，系三户正统血脉，因此，他与生俱来就有楚人的犟劲和血性。想当年，渔父和女媭都算是和他说得上话的人，也是他为数不多的至友和亲人，但他对二人的劝说依然直言以拒，坚决不与世俗同流。

因此，他的思想对当时和后世都产生了重大而深远的影响，如时隔不久的反秦义士陈胜、吴广、项羽、刘邦等。自汉代以后，特别是明清以来，湖湘大地人才辈出，涵盖政治、经济、文化等诸多领域，他们的名字几乎写满了半部中国近代史，所有这一切，都与屈原思想的教化和熏陶是极其密不可分的。

开国领袖毛泽东主席给予过他如此评价：无论在国内国外，屈原都是一个不朽的形象。我们就是他生命长存的见证人。这个不朽的形象，造就了一种超时空、跨地域的伟大文化现象。

悠悠汩罗江水，时刻灌溉着天下诗人的骄傲；铮铮铁骨忠魂，永远滋润着亿万华夏儿女浓郁的家国情怀。几千年来，屈原，已不单是一个人名，他早已成为中华民族的一种精神图腾！

□巴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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