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位萍
想起一个男人的泪,仍然令我心动难忘。
那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他是我邻居谢婆婆的儿子。在谢婆婆八十八岁去世的那一年,我十一岁。我第一次见到了那个我本该叫叔叔伯伯或者大哥的男人。
在那个非常寒冷的冬天,我的邻居谢婆婆病情加重了。我记得,我们院子里所有的邻居都去看她,照顾她、陪伴她。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以为谢婆婆是一个孤寡老人。后来偶尔在大人们的谈话中,我知道谢婆婆还有一个当军官的儿子。我也曾从母亲的口中证实了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母亲说他是谢婆婆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谢婆婆在怀着这个孩子五个多月的时候丈夫就去世了,养这个孩子多不容易啊!每当说着这段往事的时候,我的母亲总会落下眼泪,然后是一句长叹:你看看,现在老人想着儿子总也咽不下这最后一口气。由此,我的心底对那个我从没见过面的男人憎恨起来。我恨无情无义的人,我更恨那种连自己母亲都不管的人。我对母亲说,总有一天,那个人要挨雷打的。母亲惊慌地捂住我的嘴:傻丫头,千万别让谢婆婆听见。她听见你骂她儿子,她会心疼得要死。为什么?母亲说,天下人,哪人会没有爱呢?何况是自己的儿子。这儿子也不简单呐,他十七岁当兵到西藏,一干就是二十多年了。经他带的兵,都当官了,他自己也是一个大官。你见过谢婆婆床头柜上的那个红木箱吗?那里面全是她儿子的奖状牌呢。有很多次,那孩子回家来硬要把老人带到部队去,可老人硬是不愿意。她说她不习惯,她分明就是担心拖累她当兵的儿。我的母亲对我说这些话的时候,口气中也有几分自豪。可是,我总是认为儿子应该孝敬母亲,特别是在母亲最需要亲人的时候。在谢婆婆弥留之际,在谢婆婆气若游丝的声音中,邻居们听见的是那心碎的低语:儿……儿啦……别告诉……他……我的……儿……
谢婆婆咽下了最后一口气,邻居们嚎啕大哭。紧接着就开始张罗老人的后事。我听见邻居的责骂,当然是骂那个当军官的男人。骂他没有赶在老人最后一口气的时候回来。有人甚至说,那个人回来了一定要揍他!
那个人回来了。他果然穿着一套四个兜的军装。他脸膛黝黑,看起来很威严,他还有几分苍老。“呼啦啦”,邻居们一下围住了他。而那个人,“咚”地一声,直直地跪在院中,面对四方乡亲,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他跪在他娘的旁边,他拿开了那张盖布的脸,他望着他娘的脸,久久地望着。他说,娘,我回来了,我把它给您老人家带回来了。邻居们睁大着双眼,一定要看清楚这个人带回来的是什么。他打开他的黄军包,那是一张张奖状,还有一枚鲜红的勋章。
看地的先生说,老人家要在家停放七天七夜。那七天七夜里,邻居们轮流着陪伴。而那个男人一直很冷静的样子。他接待赶来的亲戚,买菜、做饭,他似乎想要把所有的活儿都干完。这几天里,邻居们议论他廋了一圈。邻居们说,他自从回来,就没有挨过一次床。女人们又说,这几天,怎么没见他伤伤心心地哭一场?没看见他流过一滴泪?这个人的心真硬!
总之,他让邻居们心里难过又失望。他违背了我们小镇人的风俗习惯和起码的认知,那就是面对自己去世的亲人一定要哭一场。而这个男人,面对自己的亲娘居然没有一滴泪。
就在那时,当抬棺的打锣声响起的时候,那个当军官的男人就在跪地站起的一刹那,他,倒在了地上。邻居们惊呼着他的小名儿,有人掐着他的人中。有人说,一定是这七天七夜累坏了他。可,时辰已到,邻居们已顾不了那么多,把这个晕倒的男人抬在了他娘睡过的床上。大人小孩们伴着吹吹打打的敲锣声、哭声忙着送老人上山去了。
待老人下葬完毕,邻居们又来到了老人家中。屋子里静悄悄的,有人踮着脚轻轻地走到床边,想知道这个男人是睡着了还是怎么了。我的母亲和邻居们也一个个围在床边。这时,有个邻居试探着用手去摸摸这个男人的额头,当一靠近时,这个人大声叫了起来:“看!”
躺在床上的这个男人,他的一双眼睛大睁着,睁着的双眼看上去是那么的无助、那么的忧伤。眼泪,无声无息的,像春日里断线的雨滴打湿了他胸前的军衣。
从此,一个男人流泪的情景深深地留在了我的记忆里。它是那样生动,那样令人心疼。还有什么语言比一个坚毅的、深沉的男人的眼泪更令人感动的呢?
我想起了我母亲的话:天下人,哪人会没有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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