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生日在秋天,没有确切的日子,这是一直藏在他心里的痛。父亲常为此偷偷地流泪,他不在乎过生日的隆重与否,而是为了自己三岁就没有了母亲疼爱的苦。是不是他骨子里对母爱的强烈渴望,让他把母爱幻化为对儿女们细腻如丝般的挚爱呢?在父亲的字典里,家是全部的意义所在,老婆和孩子是他的生命。
父爱于我而言,最初的印象源于父亲给我梳头。我是我家四个子女中头发最黑又最长的,父亲就特别喜欢给我梳头,我也享受他梳头时的感觉。透过密密匝匝的头发,父亲的手与头发交触时所发出来的那种“丝丝”的声音,在那时,那是我听到的最美的声音,似乎每个发丝都融进了父亲的疼爱。父亲年轻时是翻砂工,他的手因长年与砂铁打交道而留下深深的裂口,满手是硬硬的老茧和深深的裂口,最深最大的一道裂口在大拇指上,裂口深处常露着新鲜红的肉色。我只是现在才想到,他每次给我梳头时,我厚厚的发丝会从他每条裂口与裂口间尚未结痂的肉上划过,那该有多么疼啊!那个我曾以为的美妙的声音,如今却让我的心刀割般的疼痛。时隔将近五十年了,父亲给我梳发的声音仍在我心里回响,我知道,那是父爱的声音。
我是五个儿女中体质最弱的,得到父母的关注就格外多些。从我会骑自行车那天开始,就没给自行车补过车气,他觉得我打不动,包括自行车的停靠,每天都是父亲接过来停靠到一边。到上大学时,父亲每隔一个多月都会坐六个多小时的长途客车来学校看我,以至于我同寝的五个姐妹都期盼着父亲的到来,他拎的蓝红相间的塑料大提包里都藏着各种美食。在物质匮乏的年代里,提包里装的可能就是很多人家年夜饭才有的丰盛。他每次来都会带一盒红烧鲫鱼或者带鱼、炖排骨、油炸花生、大袋的饼干和各种水果等。父亲从不善于表达,只是默默地为儿女做着他认为必须做的事儿。
在父亲的眼里,参加工作了的我还是个需要照顾的孩子。每天下班,他竟然骑自行车来接我,我觉得很没面子,怕同事笑话,多次反抗都不能阻止他。最后,我的同事冯老师对他说:“叔,你别来回接送了,我保证每天下班把她送回家。”就这样他才停止了接“娃”回家的行动。最让同事羡慕的一次是父亲来学校给我送眼镜盒,当时我刚好下课回办公室,同事喊我:“你爸又来了”。原来他担心我摘下眼镜放不好弄碎了,也是借送眼镜盒再送点儿水果,那一个苹果和两个橘子成了他的定心丸,是觉得这样他才安心吧,五六里路的往返丈量不出父亲对我的溺爱程度。也许正因为父母给我过多的爱,才使得我被保护得成了“国宝级大熊猫”,温室里见不得风浪的花朵。而我这样一个娇弱的女子,却在生活的风雨里淋透了自己,这更刺痛了父母原本就紧张的心。
我儿子刚刚满21个月时,爱人的忽然离世让父母重新又把我当作孩子般照料。三十多年前,整个县城里很少有住楼房的人家,冬季的时候,每天,父亲都会提前去我家把锅炉装好,我回家后,只需要点火就行。每次回家都会发现家里一点点儿的变化,多了菜或者是水果。等买了楼后,父亲就变成了装修的监工,直至搬上楼,他才长出一口气,他的女儿这回算是安全了,但还是掌控着我家的钥匙,来去自由着。有时候父亲的偏心简直让人不能接受,有次下班回来,我发现做菜的炒勺变成了一个崭新的双耳锅,不用猜一定父亲买的。原来竟然是姐姐家的炒勺坏了,他买了新的给我,把我家旧的给了姐姐。在我的坚持下,父亲又把炒勺换了回来。好在姐姐对父亲的偏心并不往心里去,因为她也格外疼惜我。
我常叫父亲“革命的老妈妈”,他有胜过像母亲一样的细致和专心,最爱给儿女和外孙女孙子们上政治课。他说做人得讲道德,讲义气,讲交情,他还举例子说明为什么要讲究这些。他最怕孩子们走歪路,告诫孩子们不要贪小便宜,贪小便宜会吃大亏的。他常会由此延伸到祖上三代的事儿,回忆起辽宁老家的各个规矩和种种荣耀,最后回到他母亲如何因难产而死,为没妈孩子的苦而流泪。他告诫我们:和睦团结、相互帮助才是家。
父亲常批评我的,就是我的穿着打扮。四姐妹中我比较爱美,一年四季基本是裙装在身,父亲总是批评我穿得像孔雀(“雀”字还说成qiao的第三声)。我知道,他的嗔怪里其实更多的还是爱,他是在教育我朴实生活、踏实做人。有时候我就特意问他:“爸,今天我的打扮怎么样?”他会咬着嘴唇,半笑半骂着:“上一边儿去,就你让我操心。”我也随着父亲的嗔怪笑个不停。和父亲在一起的那一幕幕影像足可以组成一部连续剧,让我一辈子都看不够。
而今,父亲的背已经弯成了问号,需要拄着双拐儿才能挪动。他的白发已稀疏,胡茬儿也全白了。他偶尔糊涂,竟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清醒的时候就让我歇一会儿,别累着。有时我出去给他买药,倘若稍微晚一点回来,只要打开门,他定然是坐在床边,焦急地等待着,看见我就会弱弱地念叨:“以为你被隔离起来了呢,快点关门吧。”他认为疫情期间不让外出,出去就不一定能回来了(其实居民已经可以自由出入了,我告诉他几次,他都不记得),在他的意念里,他的孩子平安就好。
父亲把未得到过的母爱以另一种形式都给了他的子女,即便在八十四岁的他已如婴儿般依赖子女,他的爱也不曾远离。我在父亲的保护伞里,安然地走过生活的风雨,长成有能力为已年迈的父亲撑伞的人,愿我的伞能一直撑在父亲的头顶,给他一点儿我的爱,哪怕这份爱和他给予我的爱比起来那么的微小。
新闻推荐
记者|吴绍志从非标债权到非标股权,信托产品净值化转型再进一步。6月17日,中国信托登记有限责任公司(简称“中国信登”)在其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