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朴园：他也曾是少年

读完《雷雨》的人，或同情善良慈爱的待萍，或可怜被死死禁锢的繁漪，或为单纯浪漫的周冲最后的惨死痛哭，或可怜被命运无情戏弄的周萍。与这些人物相比，周朴园似乎是个十恶不赦的大坏人，是个麻木冷血的伪君子。而我，偏偏最可怜这个遭几乎全体《雷雨》读者批判的中年人——周朴园。

他生于豪门世家，早年去德国留学，从小学习生意经，本该拥有一个冠冕堂皇、金光灿烂的未来。他与周冲一般大时就已饱读诗书，拥有了那个年代最缺乏可贵的东西——知识。我相信最初的周朴园，一定如“人之初、性本善”说得那样，本是个头脑精明、才华横溢的少年。他也曾不顾阶级差异，身份有别，大胆热烈地与侍萍相爱；他也曾毫不顾忌地带他心爱的女子回家，渴盼与她过上幸福温馨、相伴终老的生活。他，也曾是个活跃开放、青春美好的少年啊。

在周朴园身上，我看到了独属中年人的那份无可奈何的悲哀。为了顾忌家族颜面，他一生挚爱的亲生骨肉被迫扫地出门；为了所谓的门当户对，他娶了一个与自己无感无情的千金小姐。让我们试想一下当时周朴园，在婚姻和家庭的不幸处境之下，他接管家族事业，成为了别人眼中的成功人士。然而他真正接触到的却是各界人士扭曲的世界观，是前辈资本家沾满血迹的金钱，是金钱最高尚论的疯狂洗脑，是来自“身份地位、等级差异”言论的狂轰乱炸。在那个本就污秽不堪的社会里，周朴园深深地陷入了这片肮脏的泥沼中。他无力争脱，渐渐地也不想挣脱，他开始同他的父辈以及当时所有的资本家一样，做着最光明正大又最黑暗下流的勾当，赚着道德沦丧昧着良心的不义之财。他对自己的妻子不再是少年般的温存，因为这个妻子只是自己用来标榜特殊身份地位的装饰品；孩子也不再是挚亲和宝贝，只是用来延续家庭事业的工具。他开始同他的父辈们一样，做着家族流芳千古、源远流长的春秋大梦，强迫自己身边每个人按照同样的人生复制粘贴。繁漪、周冲、周萍是被周朴园害死的，他们的亡魂有仇可报，有情可托，然而周朴园的灵魂，却在多年前就被这社会害死，他的亡魂无处可依，更无人同情。

那张他时常用来怀想的相片，与其说是他对侍萍的怀念，倒不如说这是他对自己少年时光的感伤。哦，原来自己也曾爱过那样善良洁净的女子啊。当侍萍再次出现在他面前时，早已变得冷酷无情的他当然不愿接受，此时放在他心中首位的早已不是人性与情感，他在意的只剩金钱和地位。当侍萍对他诧异地苦笑时，他内心是否也在迷茫，我为什么变成了这样。

周朴园的人生，就如他刚出场所穿的那身白绸缎衣裳一样，华贵又空白，冷漠又空虚；周朴园的结局，就如他序幕所穿的那件黑皮大氅一样，富贵又寂寞，深沉又哀伤。当他站在已成教堂的家中，连自己曾经的爱人也不能大胆直接地问候时，周扑园传递给读者的，是如钟声般悠长的绝望。

最后，请原谅我为周朴园流下一滴同情的眼泪。他是这场雷雨的始作俑者，也是被那个时代无情摧残戏弄的可怜人。

陶光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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