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细访一个城市人对山村的“干预”,写下这篇关于彭州通济镇大坪村低碳乡村建设的深度调查——
调查
【人物名片】
廖晓义:知名民间环保事业倡导者,北京地球村环境教育中心创办人,曾发起影响全国的“26度空调节能行动”,汶川特大地震后在彭州通济镇大坪村实施“乐和家园”项目,帮助村民重建家园,探索低碳乡村建设之路。
□本报记者 张守帅 栾静 文/图
廖晓义又回来了。
7月1日,知名环保人士廖晓义,再度出现在彭州通济镇大坪村。黑色公益T恤,宽松飘逸的深绿衬衣,略显发白的军绿裤子,一如两年前离开时那个村民们熟悉的“廖孃”。
2008年8月,带着中国红十字基金会和各方爱心人士的赞助,带着对“绿色生活”的梦想,廖晓义和她的团队来到大坪村,开始了“乐和家园”的建设。
对于大坪村的村民来说,“乐和家园”是他们走出灾难、迎接未来生活的美好家园;而对于廖晓义来说,“乐和家园”承载了她建设低碳乡村的梦想,这也是她从公益倡导转向乡村实践的第一个项目。
廖晓义不止一次说,“怀着壮士断腕的决心来到这里”。她曾表示要坚持十五年。
2010年暑期前,除外出参加活动,廖晓义就在这个山村建房、耕种、饲养牲畜,与农妇无异。
寂静的夜里,她撰写《东张西望——廖晓义与中外哲人聊环保药方》,思考“乐和治理”的生态社会建制,这才显示出她的学者身份来。
然而2010年下半年以来,巍巍大坪山却很少再见她的身影。
当初她的理想实现了吗?一个城市人对山村的“干预”怎么样了呢?
时隔两年,58岁的廖晓义回来了。长时间的“保持距离”,使她更冷静地直面乡村实践的得失,对过往岁月的追述更能敞开心扉。
“绿色民居”:
像一片片树叶飘在山间
因为灾后重建,大坪村一分为二。一部分选择统规统建的村民,已搬至山下;另一部分人,就是分布在山腰和山顶、自愿选择统规自建“乐和家园”的97户村民。
“乡野生态屋,深绿设计图;自然是准则,飘集依山住……”7月1日,在一处稍显破旧的展板前,廖晓义高声朗诵,向前来考察的中国社工协会来宾介绍 “乐和理念”。
展板连成一排,每块上面均有一段通俗易懂的歌谣。最初是写给农民看的,普及生态乡村的理念,渐渐地,这些展板也成了对廖晓义“乐和家园”理念的诠释。
她曾在四川大学教授哲学。《东张西望》序言部分对她的乡村理想进行了描述:“(这)是一个按照东方的整合思维方式……建立的低碳乡村。不仅仅是以生态人居为主题的低碳管理,还包括以生态产业为主题的低碳经济发展、以‘治未病\’为主导的低碳保健养生、以敬天惜物为内涵的低碳伦理教育、以互惠共生为特质的低碳生态社会机制。”
2008年8月,廖晓义描绘的乡村愿景,让大坪人为之沸腾。这个项目相继获得红十字基金、壹基金、南都公益基金等近500万元的资金支持。
当时与廖晓义一起出现的,还有日后当选中国工程院院士的西安建筑科技大学教授刘加平,他以志愿者身份为大坪村设计生态民居。“像一片片树叶飘落在山间。”说起生态民居,廖晓义自豪之情溢于言表。
晴日绿树成荫,阴天云雾缭绕,到过这个海拔1600米村落的人,都无法否认其良好生态所蕴藏的旅游价值。
这也是廖晓义对这个项目最满意的地方。再次回来,她心情大好,向客人介绍完情况后,她独自在乡间小道快跑,翩翩起舞,让人难以想到她的年龄。
“绿色生计”:
唯一收获的萝卜却没销售好
香港中文大学从事人类学研究的李学丽,在通济镇调研了一年,在大坪村住了约半年,其论文以大坪及周边两个村作为研究对象。但令李学丽奇怪的是,驻村时“只在‘5·12’三周年见过廖晓义,本打算第二天采访,结果她早晨6点多起来就走了”。
乐和家园的“绿色生计”屡遭挫折,是廖晓义暂别大坪的直接原因。这些“生计”实验,包括有机农业、生态旅游、手工作坊等。
初到大坪村,廖晓义发起建立了以村民为主体的生态协会,后者在农房重建中发挥了重要的组织作用,但她更期望协会能够成为产业重塑的主体。
廖晓义理想中的“乐和家园”,是一个包括人居、生计、伦理、养生、治理、环保六个方面的系统工程。
生态协会会长袁义权,是廖晓义的坚定支持者,常把“廖老师是我们最尊敬的人”挂在嘴边,不过他也有对廖晓义不理解的地方。
“她动员我们养生态鸡,不让喂饲料,不让用药,结果鸡都瘟死了。”袁义权想了想,小心谨慎地说。
生态协会从农民手中租了45亩地,为农民做有机小农场示范经营。可惜的是,无论种果树还是蔬菜,多以失败告终,唯一收获的萝卜,又没找到销售市场。
李学丽也做过调研。她认为,“乐和家园”项目的社工,并不专业,多数不懂农业和农民,仅仅是在做“想象中的生态实践”。并且,“当地百姓过度依赖社工,积极性未能发挥。”
这点得到袁义权证实。“生态协会租土地雇佣农民种植,只要给工钱,哪个管你种什么?”
有机农业受挫,造成廖晓义在村子中的威信渐落,甚至有一小部分人开始抱怨,当初就是跟着她而错失了统规统建的机遇。
这种心态直接戳伤了廖晓义最脆弱的地方。有一天,廖晓义走了。一个直接原因是,“乐和家园”建设期间,附近一座山突然开采石灰矿,她曾闻之泪下,也曾为关停奔走。她留下一句话:“石灰矿不关,我就不回来了。”
“绿色理想”:
欲借助专业力量重新启航
在其离开的两年时间里,村民感到“村子里冷落了”。书院、客栈闲置挂起蛛网,志愿者也很少来了,一些环保设施也变得荒废。
村两委曾试图盘活这些闲置资源,与她留下的队伍接洽,谈得并不顺利。在此期间,村子引入种植2400亩雷竹,长势良好,明年即将产生收益。
“大坪村温度比山下平均低5℃,这个优势最合适种反季节蔬菜、养殖和发展旅游。”这次回来,廖晓义请了一些专家,韩哲旭是其中之一,他曾在俄罗斯最大的农业公司担任要职。
但廖晓义这次回来,仍有焦虑。生态协会会员谢商六,到韩哲旭那里学习生态养猪。回来后,他将猪圈从泥土地“升级”成水泥地面,却不知离开土壤发酵床很难发酵,也就无从谈生态养猪了。
“我当然不会放弃,那是我们的理想与心血。”离开两年后廖晓义这次回来,是希望能促成 “中央财政支持——中国社工协会西部地区受灾群众专业社工服务示范项目”落户大坪。经历了前期在产业上的种种“失败”,廖晓义更看重专业的份量。
那个曾令她伤心的石灰矿,据说将被叫停。
另一个变化是,廖晓义将 “乐和家园”项目交由一个年轻人负责,他是农业大学的毕业生,对农村、农业和农民有着相对丰富的经验。
李学丽认为,“乐和家园”的发展理念如果能实践成功,可以为全省乃至全国的城乡统筹和新农村建设提供一些经验。当前必须解决外来生态理念与地方生态实践脱节这一现实矛盾,地球村、生态协会、村“两委”应真正形成有效的责权分明的管理机制。
廖晓义
我在做加法,只是加得不如你预期的那么快
对话
采访廖晓义前,记者曾于6月中旬前往大坪村调查。
7月2日上午,廖晓义答应给出一点时间,在其位于成都的临时住所接受专访。回忆过去的一些细节和质疑时,她数次拍桌子,为把问题说明白,她推辞了中午的重要约会。
谈到这个项目的意义、前景以及人生理想时,她满眼笑意、一脸陶醉。这个重庆人,直率而火爆。
“我们一个环保组织,做一个村总该行吧”
记者:据说最初有朋友劝你不要搞“乐和家园”这个项目,怕你的声誉毁在上面?
廖晓义:立项时那些评委也有瞧瞧看的意思。我自己的团队也不理解,北京地球村已是中国三大环保品牌,怎么跑去干一个我们不熟悉的事呢。
记者:你们擅长做什么?
廖晓义:他们认为我是环保倡导型的,怎么可能真正来做这个事呢。
记者:这个项目让你实现了转型,从环保呐喊者变为一个乡村项目的实施者。
廖晓义:地震后学者们有个愿望,一起来重建一个镇,把生态理念引进去。我们一个环保组织,一个镇做不了,做一个村总该行吧。
记者:红十字基金会支持这个项目,是靠你的影响力,还是靠项目的价值?
廖晓义:一个组织的公信力,即以前的经验占了40%,执行团队占30%,剩下才是方案。立足乡村的综合建设方向,这个很有吸引力。
“不能说孩子七个月没生下来,就说孩子不成熟”
记者:算上各种基金支持,这个项目投了近500万元,你觉得值吗?
廖晓义:四五百万在城里不过一栋豪宅。在大坪村,我们给每户人均5000元的补助,加上政府补贴、村民努力,大坪村有了80栋生态民居、14栋加固房屋,还有5栋漂亮的公共建筑。
记者:你认为自己成功没有?
廖晓义:“乐和家园”的经验,在重庆、贵州、云南等地传播,难道不值得自豪?如果我的生命从此结束,我也含笑九泉。我的人生价值已经实现(拍桌子)。
记者:但是,也有村民抱怨当初受你动员而没参加统规统建。
廖晓义:天地良心,我必须说清楚。如果当时他们没有建家园的决心,我疯了?我说什么也不会去动员他们……现在既有公共空间,又有乡村民居,鸡犬之声相闻,这才是真正的农家生活,是最美的中国乡村缩影。
记者:村民有意见,是因为产业没有起色。
廖晓义:需要时间,不能说孩子七个月没生下来,就说孩子不成熟,他还没长到十个月呢。
记者:你后来为什么选择离开大坪村呢?
廖晓义:2010年这个项目结束了,要休息了。
记者:没钱了?
廖晓义:是没钱了,也要思考下一步怎么办。我们的人没有离开。队伍仍然坚持。去年村民绣手绢还是有六七万的收入。
记者:生态协会分过红,只有50元?
廖晓义:分过两次,一共35000元,分到人头上是不多。怎么不反过来算一下务工收入呢?(略显激动)你该种黄连种黄连,我又没影响到你既有的产业,我在做加法,只是加得不如你预期的那么快。何况我们已经找到了农业专家,正和村两委、生态协会制定产业规划。
“未来继续做下去,这点不曾放弃”
记者:产业上的受阻,与你们缺乏农业的专业知识有关?
廖晓义:有关系。一个组织不可能对什么都懂,我们人才人手不够。我们确实不懂市场营销这块,这是我们的弱项。
记者:大坪村的实验,你认为应该吸取哪些教训?
廖晓义:乡村工作,不需要表达完整的愿景,过早抛出蓝图,容易形成预期与现实的落差。
记者:你以后的扶持方式上估计要有转变。
廖晓义:现在不带钱去,主要是扶持能力。
记者:万一又有阻力怎么办?
廖晓义:哪几户不抵触,就做哪几户。(拍桌子)我们很了不起,四年潮涨潮落,我们还在那守着。
记者:社工协会注入人才,将有助于解决你们专业人才的短缺。
廖晓义:要彻底改变帮扶形式。(对旁边工作人员说)第一,以社工站的名义,提高能力建设。第二,不是全村铺开,有几个算几个。第三,村两委为主导,他们要在前头,但不要抛开生态协会与社工组织,大家共生合力。
我问你个问题,你知道我们在那里靠什么生活?
记者:我也想知道你们还有没有项目资金来源。
廖晓义:有非常小额的资助,大部分是我们组织的个人在贴,我们减薪支持这边,但我们很安然。未来继续做下去,这点不曾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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