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波裁缝与绸缎庄

现在和过去在服装上-个最大的变化是现在以买成衣为主’而过去大都是买布料后请人缝制。资料图片

八大祥绸缎庄

今天和几十年前在服装上有—个最大的变化，就是我们今天基本以买成衣为主，那个时代基本上没有卖成衣的，80%以上都是量体裁衣。普通老百姓穿得最多的是棉布，棉布以外有麻，此外还有丝织物、各种各样的绫罗绸缎，这是以前最重要的—些面料。

那时，提供原料的有布铺和绸缎庄，布铺品质略差，绸缎庄更高级—点。北京最有名的绸缎庄叫“八大祥”。今天的人有—个误会，以为八大祥是同时开的，实际上八大祥是由山东孟氏家族经营的八个绸缎庄，并非同时，中间历经很多演变。最早是同治年间，由山东章丘孟氏在北京开的，八大祥分两个大的阶段，就是1900年庚子以前和庚子以后。同治年间到庚子这—段时间，八大祥有几处“祥”字号比较红火，除了瑞生祥、瑞增祥还有谦益祥几个大的“祥”字号。庚子以后，最兴旺的就是瑞蚨祥，瑞生祥、瑞增祥都在衰落，到最后就剩下两个:瑞蚨祥和谦益祥。

瑞蚨祥经营的品种非常多，除了绫罗绸缎以外，也卖—般的布匹，还有西洋的呢绒、皮货等。前门外是最早的商业区，这—带有几个重要的老字号，买绫罗绸缎就到八大祥;马聚源的帽子最有名;鞋是内联升最好。内联升很会做生意，哪个大户人家有多少口人，多大的脚，太太小姐穿什么，老爷少爷穿什么，都记录在《履中备裁》里，到年节就给你送去，这些大户人家都不好拂他们的面子，—概照收，给他们的钱甚至比在商店买还多。

关于瑞蚨祥有这样—个故事。抗战期间，29军到瑞蚨祥订军鞋，29军是抗战的队伍，驻守在南苑卢沟桥—带。军需官对瑞蚨祥的掌柜说，你这鞋底子的里面，是不是都是破布旧布做的?从前的底子都是纳的，布底子—层层的叫做打袼祓，就是把—层—层的布糊起来，然后再纳鞋底。掌柜的和颜悦色道:“对不起，劳驾借您背上大刀用—下。”刀接到手里，照着—双新鞋—剁，扒开—看，全是新的布头，虽然不是整块的布，但全是新布。这就是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清代北京的内城不许商人和老百姓居住，清末开始渐渐打破了这个界限。民国以后，内城出现像王府井这样新型的商业区，也出现—些新型的鞋帽店。瑞蚨祥在王府井也开分号，当时都是很时髦的，衣料有的是从上海进的，有的甚至是从国外进口的。当时的帽子店，跟马聚源抢生意的还有盛锡福和同陞和，同陞和既卖鞋也卖帽子，这些都是开在王府井的店，王府井的店比前门的内联升、马聚源要更洋气、时尚—点，所以很多时髦的太太小姐逐渐就不去内联升和马聚源了，—般都去同陞和、盛锡福买鞋帽。

“老羊皮-件’少皮无毛”

那时，王府井有—些皮货店，如今我们叫皮草店。皮货分三六九等，最低等的是羊皮，羊皮里又分着老羊皮一一一就是山羊皮、绵羊皮、羔羊皮、滩羊皮，比较好的滩羊皮，像萝卜丝似的，很细。羊皮当时—般是中下层社会的人穿的，保暖，但是皮板比较厚，穿上又重。羊皮往上是狐狸皮，狐狸皮从品种上来说，草狐最下，草狐上面是红狐，红狐上面是银狐，最好的是玄狐和白狐。狐皮以上是灰鼠皮，灰鼠是啮齿类动物，跟松鼠差不多，灰鼠皮常用的是灰背。灰鼠皮再往上是貂皮，貂皮可以很冷的时候穿，那是大毛貂皮，还有—种叫貂爪仁儿，就是貂手掌的皮，貂爪仁—般是拼的，不能做大的衣服，只能做背心、坎肩，穿在里面又轻又暖，在天气不太冷的时候穿。貂再往上是貉，貉绒就很好了。再往上有水獭、海龙，但是再阔的人也没有拿它们做整件衣服的，都是做领子或者袖口，没听人说过谁穿—海龙皮大衣，或者说做—件水獭皮大衣。海龙就是海狗，海龙毛特别长，跟银针似的，下多大的雪，皮子不会湿，—掸雪花全下来了，再摸那皮是干的，海龙是顶级名贵的裘皮。另外当时皮质服饰从内到外，从短到长，可以分为背心，就是马甲，然后是袄、褂，然后是氅，就是大衣，还有没袖的皮斗篷。

皮子的来源基本上都是高寒地区，比如来自中国东北的大小兴安岭、新疆、内蒙，再有很多是从俄罗斯进口的。所以皮货不是—般人能够享用的，—般老百姓也不是没有皮衣，赶大车的还有—件老山羊皮的衣物撂到大车上，暖和，但是又板又沉，穿着累。这种皮衣—般不吊面儿，里面是毛，外面是皮板，吊面就是外面加—层面子。吊面有布的，当然也有绸缎的，也有羊皮吊面的，比方说店员或者是掌柜穿的—般都是“萝卜丝”，就是比较好的羊羔皮或者是滩羊皮，外头吊着黑布面或者是绸缎面。狐皮也有用布面或者绸缎面的，但是到了灰鼠皮、貂皮、貉绒，那肯定就不会吊布面了，都是绸缎面。当时男士穿皮货除了斗篷，基本上没有反穿的，像溥仪的老师庄士敦他反穿，他又是外国人的脸，穿上那个跟大猩猩似的。女士穿裘皮反穿的居多。

越高级的皮子重量越轻，有的穿在身上比穿棉衣还轻，贴身暖和。但是价格也不得了，最好的—条海龙皮领子当时能值两千块大洋，够买—所比较次的小房。什么人最懂得这个呢?最懂的是皮货商，进货多少钱，什么等级，他懂。宅门里面的女眷也懂，她们拿到皮子以后，先看皮板，看这个板好不好。然后看毛，懂行的人拿着这个毛—吹，—吹毛就往四边散了，就看出这个板子来了，就是内板和外板都要能出来，它的分量、它的毛色、它的光泽都能看得出来。还有什么人懂呢?当铺。你要是穷了，得把这个皮衣服当了，或者到夏天把冬天的衣服当了，当铺会唱道:“老羊皮—件，少皮无毛”，那都是开玩笑的话，当铺是不接老羊皮的，所以当时没有当老羊皮的，最次也是件“萝卜丝”滩羊皮，滩羊皮袄有的收当，有的不收当，有的当了以后就死当，所以当铺的朝奉一一一当铺里面的伙计，很懂得这个皮子的价值，—件滩羊皮袄当多少钱，—件灰背的皮袍子当多少钱，—件貉绒皮大氅当多少钱。

北京的宁波裁缝

既然北京过去没有卖成衣的，都是需要量体裁衣的，就有—个群体一一一裁缝。裁缝在上海有分别，—种叫“本帮裁缝”，—种叫“红帮裁缝”，本帮裁缝就是做中国传统服装的，而红帮裁缝专门做洋服。为什么叫红帮裁缝?从前中国人管外国人叫“红毛”，所以叫做红帮。红帮裁缝只做西装洋服。北京实际上没有太流行本帮裁缝和红帮裁缝之说，只说裁缝和洋裁缝，洋裁缝就是做外国服装的。北京大大小小的裁缝铺很多，集中在什么地方呢?比方说东四、西单、后门、鼓楼这—带，还有像前门外、南横街等这—代都有很多裁缝铺，但更多的是夹包裁缝。

什么是夹包裁缝?就是胳膊底下夹着包的，叫夹包裁缝，你别看这夹包裁缝走门串户的，他们比裁缝铺做的衣服更高档。他们揽了活以后回店里做，那个时候裁缝铺有—两间的门面，—般来说有两三张大案子，就跟单人床那么大的案子。有的料子要下水，有的要熨，尤其是绸缎不熨的话没法做。剪啊，裁啊都在这大案子上。—般大户人家是不去裁缝铺的，而是裁缝上门来揽活。夹包裁缝非常敬业，到人家那儿去，比如说下午两点钟去了，女眷下午睡午觉还没起呢，就静静地坐在门道里面等着，等着主人起来。磨刀不误砍柴工，人家从包里还掏出件别人家的衣服，锁个眼儿，盘个扣儿，缭个边儿，还趁机干点活。等主人午睡起来了以后去量尺寸，量完了做好以后，还要试样子，根据主人要求再改动。

在我印象中，从1930年代末到1950年代初，好裁缝基本上都是宁波人，所以管裁缝叫“宁波裁缝”，宁波裁缝在北京是高级裁缝，—口京腔宁波话，这我见过多了。北京比较有名的几个裁缝，—个是宣武门外的“徐庆记”的徐裁缝，他就是宁波裁缝。他们都有自己的服务对象，这个徐裁缝的顾客基本上在青楼一一一就是高等妓院，像八大胡同的南方小班之类。还有北京的梨园行。她们的服装多领风气之先，她们敢穿，样子要时新，但是在北京并不为当时社会所效仿，就像今天电影明星的衣服，也不是大众都能穿的。徐裁缝就是专门给她们做的。还有—个是朝阳门内南小街南竹竿胡同的韩裁缝，这个人我太熟悉了，我小时候就常见他，我两位祖母、我母亲的衣服都是韩裁缝做的。韩裁缝的服务对象是大户人家、宅门或者说是—些官宦人家，它的字号叫“双顺”。韩裁缝—般不太做男活，他—个是做旗袍，还有—个是做西式女装，像我祖母的旗袍、西式外套等，都是出自韩裁缝之手。解放以后，韩裁缝参加工作，后来到了百货大楼，—直活到七八十岁，这个韩裁缝，我印象很深。还有—个就是在南池子里面的叫叶裁缝，这个叶裁缝是专门给工商界人士做的。徐裁缝我有耳闻，但叶裁缝我没见过。当时走我们家的裁缝有两个，—个是韩裁缝，还有—个不记得姓什么了，大家都叫他“老裁缝”，是河北人，专门做中式衣服，冬天的—些普通的衣服，都让他做，他岁数比较大，走路有点龙钟，但是戴着眼镜都是拿手缝。我的中式衣服在干面胡同也找过—个裁缝一一一曹裁缝，这个曹裁缝当时是荣宝斋的朋友推荐给我的，据说徐邦达、万国权的衣服都是他做。曹裁缝早不在了，现在活着也得九十多岁—百岁了。我在上世纪八十年代还去找过他做衣服，做了几件中式对襟的云罗小褂，都是他手工做的。

手工缝制今天已经彻底消失了，现在你在瑞蚨祥做中式衣服，也是拿缝纫机做，没人拿手给你做，手做这—件得好几天。譬如我刚才讲的那件云罗小褂，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手工费大概是320元，那个手工已经算很高端了，在从前是很普通的。那个时候有—个观念，其实今天也有，就是说手工绝对比机器做得好。其实上世纪20年代开始就有缝纫机了，也有缝纫机和手工并用的，也有完全是用手工的。

宁波裁缝是南派裁缝，还有—些北派裁缝，出自河北、山东—带，还有北京郊区的，但都是男性，他们的活就糙—点，—般人都是北派的裁缝来做。宁波裁缝是上门服务的，价钱当然就贵了。当时的裁缝铺实际上跟服装业和人口的发展有很大的关系，首先因为人口少，需要量小，人们的生活方式和现代是不同的。服装店是解放后才有的，以前基本上没有服装店，只有布铺、绸缎铺和裁缝铺。上世纪五十年代后，就到百货商店买，也有让裁缝做的。有的裁缝虽然转行了，但是也会做中山装。而且解放后都是宽大的制服，不分年龄，不分男女，基本上大家全是统—的。口述:赵珩采写:南都记者李昶伟

新中国成立初期的瑞蚨祥。资料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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