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幕关于树的风景

宋时轮

我未来时，你们已经在那里；我来后，遇见你们正在那里；或许，有一天，当我默默地离开，你们依然会在那里。

我已深深知道，自诩为万物之灵的人那短促的生命和善变的感情，有时还不如生死相依的两棵树更令人感动。

如果不是一次不小心的驻足或者回眸，你或许根本不会注意他们的存在。就像一棵普通的树，他孤孤单单地混迹在喧嚣的城市路旁，没有过分的高度或者威仪，没有过多的铺张或者豪奢，他甚至不如离他不远处的那一排排用于绿化的法国泡桐树更显雍容华贵。如果不是你恰好从他身边经过，你不会留意这幕已经在莒城存在上百年的一道绝美的风景。

还是应该感谢那位不知名字的独具慧眼的城市建设者吧。当他们用钢筋水泥开始改造这座城市的时候，为这两株患难相依的百年古树留下了一方立足之地，使他们直到今天还能走进我们的视线，触动我们的灵魂，焕发出爱人的温情与坚贞，调动起诗人的灵感与激情。

我是在今年春天的一个清晨走过这里的，迎着莒城东方初升的朝阳和漫天的彩霞，我信步沿着浮来路向东走着，突然抬头的不经意间，我忍不住“呀”地惊叹出声。这的确是令人不可思议的一道风景，就在前面。在普普通通的一个街道办事处的大门口，在普普通通的一条大路的路北边，一株看似普普通通的类似城市绿化树的大树上面，开满了密密匝匝层层叠叠风风火火的紫藤萝，这让我想起以前读过的一篇叫做《紫藤萝瀑布》的文章来，这里可真是遍布流泉飞瀑的紫藤萝的海洋。

紫藤是画家的爱物。常见莒城的书画爱好者们汇聚一堂，用或熟练或稚嫩的笔触，在洁白的宣纸上横涂竖抹，点点画画，几十分钟工夫，但见满纸龙蛇，满目繁华，他们告诉我，那就是紫藤。印象中的紫藤总是那样九曲回肠，龙飞凤舞，野性十足。常常感觉深山幽谷应该是他们快乐的家园，没想到竟在这块被硬化了的道路上还有幸邂逅，更没想到一向曲折蜿蜒无拘无束的紫藤，竟然能长成一棵安然存活于城市街头的大树。

当你走近细看时，你便会发现事情的玄机所在了。原来，这株百年的古藤除了较别的藤萝更加地古朴苍劲之外，并没有其它异样。所不同的是，他结实的身躯，牢牢地缠绕在一棵粗壮茂盛的芙蓉树上。我蓦然后悔自己虽然在这个小城生活了十年，把那么多美好的时间耽于琐碎的事务，连专程多走几步来看他们一眼的想法都没有，直到今天才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壮观的美丽。无怪乎那些城市的建设者们多少年一直没有忍心伸出他们的“屠刀”，而甘心情愿地为莒城的人们留下这幕跨越时空的爱恋了。

这可真让人感慨万千。耳边仿佛萦绕起电影《刘三姐》中的山歌：山中只见藤缠树，世上哪见树缠藤？青藤若是不缠树，枉过一春又一春。如果把男人比作那株稳健的芙蓉的话，这株花枝招展的藤萝就应该是他风情万种的娘子了。此刻，灿烂的朝霞热情地洒向这对多情的伴侣，芙蓉树的叶片苍翠欲滴，紫藤萝的花簇流光溢彩，在莒城慵懒的空气中奏响了一曲古老的爱情欢歌。

今年第二次感受他们的美丽，应该是一个初夏的傍晚了。再一次驱车匆匆从树下疾驰而过时，我突然发现，树的周身似乎被一片红霞笼罩了起来。我急忙在路边停车，快走几步，赶到树前驻足观看。这才发现，原来树上盛开了一片芙蓉花，远远望去，可不就是一片妩媚的云霞嘛。

今年盛夏，台风“达维”突然袭来，莒县大地一片狼藉。虽然所幸没有大的人员伤亡，但台风过处，几十甚至上百棵一抱多粗的大树成片连根拔起，城区和乡镇道路两边绿化的杨柳和泡桐，村庄土地中种植的杨树伤残过半，连大礼堂院内的一株五十多年的法国泡桐树都没能幸免于难。面对那满目的疮痍，我脑海中突然想起“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古训来。所幸台风路径没有经过城西乡镇，家乡那株树龄四千年的老银杏树没有受到惊扰。我又惦记起那两株守候着的“情人树”来，便急忙赶过去探望。

令人放心的是，这两株树安然无恙，而相邻不远的那几株又粗又高的法国泡桐却有的连根拔起，有的直接从树中间刮成两段，状况凄惨，触目惊心。

我驻足在“情人树”下，默默地为他们庆幸并祝福。那时，我想，这两株树能够奇迹般地幸免于难，除了天意保佑之外，他们的枝干互相缠绕，互相支撑，他们的心灵互相依偎，互相鼓励，又何尝不是他们适应自然、坚强生活的关键支柱，不管离开了谁，他们的生命和价值都要打折，甚至会消逝。不由得又想起了舒婷的诗来：

我们分担寒潮、风雷、霹雳；

我们共享雾霭、流岚、虹霓，

仿佛永远分离，

却又终身相依，

这才是伟大的爱情，

坚贞就在这里：

不仅爱你伟岸的身躯，

也爱你坚持的位置，脚下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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