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见过鸭憋不住慌乱中肥臀一撅将蛋丢在水里沉淀

小时候我见过鸭憋不住，慌乱中，肥臀一撅，将蛋丢在水里，沉淀在一堆水草上。白壳蛋，衬绿水草，非常养眼。

蛋青色，是鸭蛋中的上品，它容易让人想到一种颜色——天青色。黎明前的天空，就像一只鸭蛋，磕碰即破，月亮和太阳的双蛋黄,隐身其中，一磕一碰，天就亮了。

上品鸭蛋最宜制作咸蛋。而上品咸蛋，大抵如汪曾祺所说，“高邮咸蛋的特点是质细而油多。蛋白柔嫩，不似别处的发干、发粉，入口如嚼石灰。油多尤为别处所不及”。

我生活的小城，与汪的家乡相距不足百里。露水清晨的路边，有农人提了竹篮，里面垫柔软的秸草，或者木刨花儿，在卖鸭蛋。说不定，那些生蛋的鸭，与高邮的鸭，还是亲戚关系。

平民生活的布衣饭菜，简洁的，便是涨鸭蛋。将蛋壳敲裂，沿着碗口，使蛋清和蛋黄滑入一只青瓷花碗内，用筷子搅碎，一阵急风骤雨过后，放盐、葱花、小银鱼，再浇上一层菜籽油，在饭锅里涨蛋。“涨”，实则上是“蒸”，可是“涨”，此时此境，方言俚语，用得恰切。不一会儿，一碗黄澄澄，软塌塌，鲜嫩的“涨鸭蛋”就出锅了，空气中，飘散着鱼香和蛋香。

夏日乡村，看鸭生凌乱的蛋，应该有三五只散漫的麻鸭，间杂白鸭，大摇大摆，踱步在柔软的时光里。滚落的蛋，三三两两丢落在软软的穰草上，这样的温馨场景，是寥寥数笔，淡淡的水墨小品。

当然，养鸡养鸭干得出色，可以成为汪曾祺笔下的《鸡鸭名家》。一个是余老五，一个是陆长庚。陆长庚，人称陆鸭，心窍灵巧，是这一带放鸭的第一把手，他自己简直就是一只老鸭。“我”父亲的佃户赶鸭去卖，失散在白莲湖中，以10元代价请他来，陆长庚发出各种声音，即把鸭子从四面八方的苇丛中呼唤到岸边，还在342只鸭子中发现一只外来的老鸭，丝毫不差地说出它的年岁和斤两。

文人与鸭蛋，滚动着难言的尴尬。明万历三十五年丁未科有个鸭蛋状元黄士俊，年轻时家里很穷。34岁时，他想进京考“公务员”，找岳父去借路费。岳父见他衣衫褴褛，连客厅都没让他进，只塞给了他两只鸭蛋。岳父家的仆人可怜他，偷偷给了他一点钱。没想到，黄士俊竟然高中状元。后来他以“鸭蛋”为题，写了一篇诗帖，送给岳父。和《儒林外史》的范进，属于同一个版本，往事不堪回首。

女人与鸭蛋，闪烁着母性的光洁。《红楼梦》中的美人儿，大致是细腰削肩、鸭蛋脸，探春、鸳鸯等，流露出一个时代的审美。

扬州的鸭蛋粉，源自蛋的灵感。雪白、淡青色，鸭蛋的形状。待嫁闺中的女子，梳妆箧里，放一只鸭蛋粉，搽在脸上香喷喷的；柔柔的樱桃小口，用薄薄的红纸润透。温婉的小家碧玉，配得上小巧玲珑的鸭蛋粉。

某日，作家毕淑敏去扬州，遇到鸭蛋粉，心中起了疑惑：“不知一向讲究对仗工整的古人，为何把抹在脸上的腮红和咽到肚里的佳肴放在一起。”于是就想，“扬州的粉为什么好呢？扬州出美女，也不知是寻常女子用了谢馥春的香粉，就修成了倾国倾城的美女，还是扬州美女用了谢馥春？”

鸭蛋粉只是半片，简洁的情愫，我猜想，它与爱情有关。水做的女子，钟爱水中的怜物。女子的红粉，浓缩成身边司空见惯的蛋的形状。那淡淡的清香，远不如法国香水的恣肆，但经搽、耐用；沉稳、内敛，不事张扬。

心中愿意收藏这样的女子，瓷般润泽，陶般质朴，鸭蛋粉般淡雅，一如远去的古典。

王太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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