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一过,春天一日一日嫣红起来。而女人们的春天,是没有季节的。
不说别的,单看套在女人脚上的高跟鞋,就可窥一斑。布艺的、皮革的、黑的、白的、红的、棕色的、长帮、短帮、圆头、方角、宽口、窄口、抛光的、翻毛皮的都有,有些还配上别出心裁的花饰,走在路上,几朵皮毛缨子一抽一甩,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那种风情,足以让沉默寡言的日子生出春色。
鞋面不说,再看看鞋跟,羊角跟、马蹄跟、鹤嘴跟、鱼尾跟、扇面跟、小坡跟……如雨后春笋。鞋跟的高度与日俱增,有新潮、古典、冷静、奔放、富丽、简约、粗犷、柔媚、正统和休闲等,各种时尚对立的审美元素集中在方寸脚跟,嗒嗒地踩在水泥地上,仿佛春潮回流大地,直啄到世界底部,无限生机冒上来。
虽说有回归自然的衣饰风向,但你走上街看看,无论是休闲款还是正统款,高跟皮鞋仍旧是永不衰败的主流,一浪高过一浪。最高的鞋跟,据说已达20公分。山羊皮、黄牛皮、蟒蛇皮,鳄鱼皮……时尚典雅的高跟款式造型配上皮质的天然高贵特性,吸引着一拨一拨的小资女性。即便像我这样马虎潦草的女人,打开屋里的鞋柜,除了一双憨厚的登山鞋趴在柜角,也是清一色高跟部落。
高跟鞋,早已和丝袜、口红、胭脂、香水等一起,成了现代女性必不可少的时尚元素。鞋子的价格与鞋跟的高度,似乎在同比攀升。而鞋跟的高度,似乎在引领一个时代的时尚高度。这无疑让商家们枕戈待旦。在人体与地球接触的最底部,竟然支撑着这样一个消费高度。这恐怕是老祖宗当初发明鞋子时,根本没想过的问题。
自五千多年前先民们用兽皮缝制出最原始的鞋,到春秋时期用麻、葛编鞋,再到战国时代,孙膑被庞涓敲碎了膝盖骨后,不能行走,用皮革裁成“底”和“帮”,然后缝成高帮皮鞋,鞋始终是有“底”无“跟”的。它的本质功能仅仅是遮寒蔽体,保护人体之跟——大脚板,以便于人体在地球上做最辽阔的摩擦运动,向平面空间做尽可能的拓展。直到大名鼎鼎的南北朝时期的诗人、旅行家谢灵运,他将当年西施爱穿的木屐稍稍装上前后屐齿,上山时,去掉木屐前齿,下山时去掉木屐后齿,一路游山涉水。乘着诗歌的魅力,谢公屐一举成名。北齐颜之推《颜氏家训·勉学》曰:“梁朝全盛之时,贵遊子弟,多无学术……无不熏衣剃面,傅粉施朱,驾长簷车,跟高齿屐。”这种“高齿”屐,长相如何?高度几许?未得而知,却已然成了当时贵族阶层的风雅标识。或许,这就是发明高跟鞋的灵感所在?
到了明朝,真正的高跟鞋开始在千娇百媚的宫廷女子脚下诞生了。她们在鞋底后部装上一个4-5厘米高的长圆底跟,外面裱裹一层华丽的丝绸,配上耳环玉佩,一身裙裾,款步轻阶,真是云步流水,袅袅生姿。北京定陵出土的尖翘凤头高底鞋,便是这种高跟鞋的标本。从此,高跟鞋在宫廷女子的脚底扎下了根,直至波及宫廷之外。
在西方,法国宫廷服装师也发明了高跟鞋。身材矮小的法兰西国王路易十四别出心裁,为了在臣民面前充分显示他君临天下的高贵气度,吩咐鞋匠为他定制了一双4吋高的高跟鞋。一时,宫廷贵族男女们争相效仿,并很快传遍全国乃至欧洲大陆。自那以后,鞋跟的高矮宽窄虽有变动,但对高跟鞋的狂热却有增无减。
有点遗憾。由于造鞋技术及用料有限,初始的鞋跟只能造成粗大的漏斗状,后来虽发展成笔直,却依然缺乏线条美。不过没关系,从古至今,人类对美的追求一刻也不曾停止。上世纪50年代,钢钉技术的出现,使高跟鞋大放异彩。鞋跟如高脚杯一般,得以顺着男人的理想,按女性身体曲线,朝她们又爱又恨的高尖细方向发展。设计师们,终于成就了女人们脚下的春天。
这就厘清了一个问题。鞋跟增生是从社会的贵族阶层开始的,始于男性,终极于女性和平民。鞋子的发明体现了先民对空间广度的占领欲,而鞋跟的不断增生,实际上表达了人的审美欲和对空间高度的占领欲——以一种美丽的姿态,向社会更高更远的空间拓展。
鞋跟的高度和物质文明的高度同比,鞋跟的尖细度和人欲的精密度成正比。
社会文明越高,我们的脚跟,离地面越远。想想这就让人疑惧。我们到底穿的是鞋子?还是美色?或者是身份、地位等鞋之外的某种意识形态上的社会空间?
琢磨一下京剧里的靴鞋,有点意思。四寸厚的白底青缎子长筒官靴,是配着蟒袍穿的;稍短的长筒白色薄底靴是给官吏太监穿的;武生、武旦、武净都穿快衣、快裤,薄底快靴,也叫小蛮靴;差役平民,基本是便鞋。
千变万化的社会等级,何曾不是一套高深莫测的隐形高跟鞋?历朝历代官僚政客们趋炎附势,恰是谋求政治高跟鞋的写照。至于时下攀富婆傍大款的红男绿女,则是穿上经济高跟鞋在跳生活摇摆舞。贴着田地过日子的普通农民,穿着高跟鞋是会崴脚的。
这都是政治经济层面的事了。
具体到科技,汽车、火车、轮船、飞机满地球跑,宇宙飞船把人类带到了遥远的太空,这些变相了的高跟鞋,载着人们的理想,在人类领地内外飞翔奔跑,对真正鞋跟的那一点点高度与速度,则完全可以忽略不计了。如今,满大街嗒嗒有声的高跟鞋,除了对脚的防护与约束,基本成了男人对女性审美欲望的象征,一种女性魅力的添加剂。
这让女人听起来很不爽,仿佛成了男人的一只美丽高跟鞋似的。但仔细想想,女人活个五彩缤纷,说白了是为讨男人欢心。男人活个五湖四海,归根结底是为了女人花团锦簇。无论你承认与否,生物世界里最高等的动物,无非就是两种人:男人与女人。他们活着可能有万般理由,归根结底却只有一个:征服和取悦对方。男人通过征服世界征服女人,女人通过征服男人征服世界。如此,男人和女人,何尝不是彼此脚下最伟大的高跟鞋?
煌煌数千年,男人从来都穿着一双文化高跟鞋,踱着方步在女人面前摆谱。摆谱就摆谱呗,女人们冰雪聪明,笑笑就是了。别让文化观念崴了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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