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是春节的风景（外一篇）

◎鲍尔吉·原野

塞上小城，春节无论多么红火，城市仍旧笨重慵懒，寒冷与冰雪掠去了北方的生气。然而，在寂寞的街道上，好看的是孩子们的花衣。

这里的姑娘和少妇也打扮得艳丽舒展，但缺少孩子们的真气，不耐看。孩子的穿戴鲜艳得令人惊讶，他们不论走到哪里，都会夺人眼目。孩子们不怕大红大绿的对比。在北国灰蒙蒙的天空下，鲜艳成为一种最强烈的语言。这情形如同在桃红柳绿的江南，民居偏是白墙黑瓦一样，彼此构成一种默契。在黄土和白雪的街道上，哪一家的柴门一开，孩子们都会像水银一样泻出来，而且是彩色的。他们手执风车和气球，时聚时散，笑语喧哗。大人们按照自己的审美和经济能力打扮孩子，其结果都是鲜艳夺目。有些知识阶层的孩子，装束素洁，与环境相比却黯淡了。在我居住的小城，孩子总是鲜艳才与天地和谐。在画家中，塞尚也是喜欢很“村”的红绿。有人研究说塞尚是色盲，我对此怀疑，一位绘画大师怎么能是色盲呢？在美术史上，塞尚的贡献恰恰是色彩的革命。

在世界各地的节日中，极致不外是狂欢。人间众生总能找出各种各样的理由狂欢。在节日的狂欢中，色彩又是一种在各种娱乐之外最能增添喜庆气氛的贡献，这个贡献归于孩子们。春节被祖宗们定在冬季，北国还无春意可言，是孩子们弥补了这一缺憾。

新街景

放假了，街上又见到孩子。一条街，如果缺少孩子，怎么建设都缺少生气。孩子们三三两两走着，上午下午都可以看到。不像以往，只有早上和晚上才见到批量的孩子。在寂寞的街道，冷不丁见到孩子，很惊奇。逃学吗？其实放假了。比放假更快乐的是逃学。我小时候尽享逃学之乐。那时，我看到上午10点钟的街道与往常多么不一样。在教室里，每到10点钟，我就开始想象此时街道与公园的模样，想象公园里的狼在做什么，滑梯上有没有人。我感到，西大桥下英金河的水白白流过了，没被人们见到。

孩子们走走停停，互相耳语。我十分想听到孩子们的议论，但大人一到，他们就缄口——不想和你们这些臭大人说。孩子们议论着一切神奇的事情，就像他们总能掌握每一条街道好玩的地方。大人们认为上酒店与唱卡拉OK好玩，太贫乏了。有些大人认为与雷诺阿共喝下午茶、和莫奈共品葡萄酒好玩，暧昧的灯光、缠绵的法国红酒以及迷迭香沙司好玩。这有什么好玩？好玩是什么？是一切地方都能找到乐趣行为之总称，跟奔突跳跃有关，譬如上房、跳墙、到图书超市角落里看一天小人书。如果问孩子，上帝为什么造出世界来，答曰好玩；问人生的意义是什么，答曰好玩；问快乐、幸福、爽与酷的含义是什么，答曰好玩；问孩子什么叫悲观与沮丧，答曰：不知道。

这就是孩子的神奇。他们不知道什么叫悲观，什么叫伤感，什么叫小资。他们可以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游荡，脸蛋冻得通红。看到这些脸蛋，卖弄一下说，叫微细血管通透性好。何止血管，孩子什么都好。如果问一个在大街上游荡的孩子：你去哪里？孩子一定疑惑：不去哪里呀！问：你在干吗？孩子更疑惑：不干吗呀！孩子是街上最好的风景。

这就是生活本来的样子。我有一个朋友的孩子叫都都，当国庆长假结束，送他到幼儿园的时候，都都放声大哭，问父母：“为什么会这样？”

那一刻都都一定感到了人生的苦：既然放假是快乐的，为什么让快乐停下来？真不知道你们这些大人是怎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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