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词语的自由 马·埃梅短篇小说阅读笔记

?侯珏

一、突破词语的限制

一个人说，语言是存在之家。一群人跟着说，语言是存在之家。我的困惑是，存在是什么？我为何存在？人类为何存在？生物为何存在？物体为何存在？宇宙为何存在？如果宇宙的存在是自发的，没有意义的，是虚无的，那么反过来——物体、生物、人类、我的存在，难道也没有意义吗？显然不是这样，那么，这个问题有答案吗？

为了解释存在的合理性，摆脱生命和历史的虚无感，人们设计了两种方案，即世界的来历是有原因的，或世界的未来是值得期待的。但是不论宗教或者科学或者哲学，都经不起终极追问。它们对终极问题的回答总是含混不清，差强人意。

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困惑。用语言来命名存在，好比用罐子装水，也是对本质的一种遮蔽和限制。所以下面这个故事听起来会那么令人萧然起敬：

有一天，一名记者对埃梅抱

怨说：“现代社会阻碍了人类的自由发展。”“我不同意你这种说法。”埃梅温和地说，“我觉得我是完全自由的。”“但是，毫无疑问，你得承认你的自由受到限制。”“这倒是的，”埃梅答道，“我不时发现我极大地受到词典的限制。”

对于世界的本质来说，词语在文明开始的时候起到了启蒙和拓展意识领域的有利工具，可是随着人脑的成熟文明的发展，词语变得那么脆弱，纸包不住火了。词语成了必须超越的藩篱。似乎只有想象，才是人们摆脱限制和遮蔽的下策。

20世纪法国最著名的文学家之一，马塞尔·埃梅（1902—1967年）便是一个想象大师。他说出“我觉得我是完全自由的。”“我不时发现我极大地受到词典的限制”。这两句话的时候，是指这个含义：我们的自由的想象被词语限制了。

所以他毕生的努力在于突破词语的限制。在想象的虚构中建立可能的、自由的世界。

二、在虚构中建立可能的世界

人是被定义的动物。人的活动被道德、法律、观念狠狠限制着、规定着。在经济或者工业的时代，人们又陷入新的危机，时刻面临变形和异化的危险。

人是焦虑的动物。为生存而焦虑，为自身精神处境而焦虑。为人和人之间的关系而焦虑。人的理性不足以控制这巨大的焦虑。那么，如何排除这些焦虑？——除了发疯、自杀，除了皈依宗教，便是献身文学和艺术。

就像中国蒲松林虚构《聊斋》故事一样，马塞尔·埃梅通过虚构一个小说世界来解除人的焦虑。蒲松林写鬼，埃梅写怪。埃梅的短篇小说以“怪”取胜，舍此“怪”字则难以形容他的小说路数。无论是《穿墙记》《生存卡》还是《侏儒》，都散发出一种怪异的气质。

他不是让人的某一样身体特征夸大变异成怪，就是让人的某一种生活方式或死亡方式歪曲成怪。在《穿墙记》中他让一个叫杜蒂耶尔的人一夜之间拥有穿枪过壁的本领，在《生存卡》中让现实里的人们进入一个死去活来的时期，在《侏儒》中让一个侏儒小丑突然长高获得常人的身躯。在《铜像》中他让一个叫马尔丹的发明家老头活在生活之外的世界——因为生活中，人们已经普遍认为这个伟大的发明家已经死去，人们给他树立铜像。马塞尔·埃梅的小说世界是一个漫画的世界，他的叙述充满机智与黑色幽默。小说的结尾往往令人发笑之余，不禁叹气。生活就是这样荒诞不经，而又漏洞百出。

马塞尔·埃梅，这位在卡夫卡早在布拉格德语大学学习文学的时候才出生的法国人，似乎继承了一些卡夫卡的秘密。卡夫卡认为，人，在变形，人的命运不可救药。卡夫卡发现了现代人的悲剧秘密，人的不自由的根源，与卡夫卡不同的是，埃梅主动去虚构人的可能，生活的可能，世界的想象性可能，并视之为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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