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
多年轻人总在向往着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还有许多人看过杰克·克鲁亚克那本著名的《在路上》,并能背诵出“我还年轻,我希望我能在路上”的名句,或许还会加一句:看,美国“垮掉的一代”多么潇洒!
但
是,有多少人知道,早在克鲁亚克之前,一个名叫艾芜的四川年轻人,在上世纪20年代就已踏上了一条艰苦得多也勇敢得多的漫漫南行路?
本
周五,是成都籍作家艾芜诞辰110周年的纪念日。天地出版社推出了集合众人对艾芜回忆评价的《艾芜纪念全集》,四川文艺出版社与时代出版社也联合推出了新版《艾芜全集》共19卷,总字数超过千万字。适时地勾起了我们对这位著名作家的回忆。
一
个瘦弱青年书生,徒步从成都走到昆明、缅甸,漂泊东南亚乡野,与下层劳动者朝夕相处,他把这一切经历都写进了《南行记》。如果你看过这本书,便会发现:如今年轻人中间流行的所谓“穷游”,与艾芜当年的南行相比,实在是弱爆了。
人说:年华如逝水。
我说,逝水就好,它是流着的,这象征了生命的活跃。
我更喜欢另一个古人说的话:流水不腐。
人应该象条河一样,流着,流着,不住地向前流着。
———(摘自艾芜《南行记》重印题记)
踏上一条充满危险和动荡的漂泊路
艾芜原名汤道耕,汤家是川西平原典型的耕读人家。1920年代的成都,军阀混战,民不聊生。艾芜报考成都联合中学,以第三名的成绩被录取,可是中学每年要交九十元的学杂食宿费,家里拿不出这笔“巨款”。
于是,艾芜又去考了一所不用家里交食宿费的四川省立第一师范学校。在这里,艾芜认识了来自安县的杨朝熙(沙汀),并与其成为至交,两人后来成为震动中国现代文学史的“四川文坛双子星”。
然而,当时他在学校的生活十分苦闷:先是挚爱的母亲去世,其后又有同学在“五卅惨案”中殉难,家里的包办婚姻则更让他烦恼。渐渐地,艾芜对家中不再留恋,决意去南洋半工半读。
就这样,年轻的艾芜独自踏上了南行之路。和如今时髦的“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相比,1925年的艾芜,要面对混乱的社会治安,逃兵和土匪不会对读书人手下留情。从成都到昆明,他光着脚走完了两千多里的路。站在昆明街头,他满脸菜色、头发杂乱、身无分文。
在《南行记》里,艾芜写道,自己从成都到昆明,一个多月的山路,全凭光脚走,因为布鞋,鞋底容易烂,经济上不划算,草鞋虽然便宜,但是会磨烂脚皮,走路更痛得难忍。因此,在昭通买好的一双草鞋,一直放在包里。后来竟成了身上不小的一份财产。草鞋最后卖了10个铜板,但他一顿饭吃两个饼就花了2个铜板。他住的旅舍,不但没有单间,而且还要和长了疥疮的陌生人同睡一张床。
在天地出版社新推出的《艾芜纪念文集》中,对艾芜经历很了解的新都作家曾一珊写道:“艾芜的漂泊南行,走的是一条非常古老、充满危险的路。在这条路上,有‘哑瘴须臾无救药\’的潞江八湾,有‘蜀身毒道\’和红艳艳的罂粟花,有飘着鸦片烟味的小店、克钦山的雨季、八莫的异国风情,有美丽大方的摆夷姑娘、提着大刀赶路的汉子,有神秘气质的印度女人、洋修女、土官、偷马贼、鸦片烟贩子、赶马人、英国官员、拐卖妇女的骗子……”
从昆明到缅甸,人生哲学是“活下去”
尽管如此,艾芜对自己初到昆明的生活仍抱有浪漫的计划。这个书生,原来在成都想的是如果不能继续学校的平静生活,就去南方的大城市漂泊,找一份每天还有剩余时间来读书的工作。
结果他在昆明,连申请拉黄包车都遭到拒绝,“变牛变马工作也找不到……在这离开故乡一两千里的陌生城市里,我象被人类抛弃的垃圾一样了。成天就只同饥饿做了朋友,在各街各巷寂寞地巡游。我心里没有悲哀,眼中也没有泪。只是每一条骨髓中,每一根血管里,每一颗细胞内,都燃烧着一个原始的单纯的念头:我要活下去。”
这可能就是一个流浪者最真实的心理状态,“在这个社会不容我立脚的时候,我也要钢铁一般顽强地生存”。到昆明第五天,艾芜被赶到另一间更黑更脏的屋子,和另一个也找不到工作的陌生人睡一张床。此时他身上一个铜板都没有了,但更倒霉的事情在次日早上发生:那个陌生人不见了,与之一同不见的还有他那双快要烂掉的布鞋。这种绝境,真的是艾芜“人生哲学的一课”。
昆明还不是他漂泊和流浪的终点。1927年3月,艾芜背上破包袱,离开昆明,经过许多边陲小镇,跨过古尔卡铁桥,进入缅甸境内的克钦山茅草地,后来走到缅甸的商业集中地八莫,仍然找不到工作,就继续流浪到缅甸的古都城曼德勒,最后于11月到达缅甸首府仰光,住在一个叫五十尺路四号的腾越客栈里。
由于长途跋涉和营养不良,艾芜虚弱的身体经受不住亚热带潮湿地区的恶性疟疾,终于病倒了,因为交不出房钱,又打着摆子,还被赶出了客栈。贫病交迫的艾芜,已经准备坐在街边上等死了,好在客栈有好心人引他投靠当地的四川同乡,才在仰光活了下来。
艾芜在仰光立足之后,先后当过报社校对、小学教师、报纸副刊编辑,还在《仰光日报》的副刊上用“艾芜”的笔名发表了二十多篇小说、散文。1930年冬天,艾芜因参加缅甸共产主义小组反对英国殖民统治的活动被捕。1931年春,艾芜被押送回国,结束了他在南洋的漂泊闯荡。
艰苦却依然快活,是因为“有青春啊”
离开缅甸后,艾芜途经香港、厦门,同年5月来到上海。在这里,他遇到了同窗好友沙汀,沙汀鼓励艾芜继续文学创作。《南行记》就是他到上海后写完的,开始交给北平利达书局,拖了两年也没能出版,后来艾芜把书稿交给担任上海文化生活出版社总编辑的巴金,这才得以出版,并很快引起轰动。
1943年,艾芜在《〈漂泊杂记〉改版后记》中自述说,他写漂泊生活,只写使他心神向往并感到留恋的东西。这些东西是什么呢———“是山间刚刚冒起的玫瑰朝日,是抹着晨光朝露的丰饶原野,是将我带到新鲜地方的坦坦旅途,是引起我高声呼啸的林中歌鸟”。
在艾芜眼中,滇缅边地的人际关系更接近原生态:简洁、单纯、讲义气、重然诺、慷慨豪爽、热爱自由。艾芜将“文明世界”设置为背景,专注于描写在奇异的社会底层环境中为生存而挣扎的各色“粗人”“野人”,挖掘他们在无望的挣扎中所体现出来的人性,以及他们放浪于奇山异水的自由与快活。
正如一位文学评论家所言:“在艾芜的小说中,最为引人注目的是形形色色的‘流浪汉\’形象,他们成为中国现代文学炫目的作品长廊中耀眼的一笔。‘流浪汉\’小说的创作首先是作者自身经历的衍生品。作者‘南行\’漫游各地漂泊不定,见证了庸常生活中不可能见到的人与事,因而小说中出现了不少离奇的际遇和性格奇异的人物。正因为如此,体现在作品中的人物和事件显得比其他作品更为奇诡,境界也更为绮丽。”
1961年,艾芜再赴云南,开始第二次“南行”,并完成了《南行记续篇》。但对这位已经成名的作家来说,还是第一次默默无闻的南行印象最深刻。艾芜曾写道:“我始终以为南行是我的大学,接受了许多社会教育和人生哲学。”
在艾芜的回忆里,南行虽然吃了很多苦,可是每天的生活都很快活。反而是后来年纪大了,有了自己的事业和家庭,生活也稳定了,却再没有了那时候的快活。仔细一想,原来是自己已经老了,“那时候虽然什么都没有,可是我有青春啊!”他感叹道。
成都商报记者 蒋庆
卖草鞋
我由成都到昆明,这一个多月的山路,全凭两只赤裸裸的足板走。因为着布鞋,鞋容易烂,经济上划算不来。着草鞋,倒是便宜,但会磨烂足皮,走路更痛得难忍。因此,在昭通买好的一双草鞋,就躲在我包袱里,跟我走了一两千里的路。这在当时是可以带也可以丢弃的东西,料不到如今会成了我的一份不小的财产。拿到十字街头去拍卖吧,马上心里快活起来了。
草鞋塞在裤裆里,满神气地、又像作贼一般逡出店外。在街灯照不到的地方,看看两头没有警察的影子,便忙从裤裆里取了出来。摆出做生意人的正经嘴脸,把货拿到灯光灿烂的街上,去找主顾。
……“喂,你们要草鞋么?新从昭通带来一挑,这是一双样子,看!要不要?”
黄包车夫一个个把草鞋接递着,在小贩摊边的臭油灯下,摩挲着瞧。我背着手,像个有经验的老板样,观察着顾主们的神色。
一个喜爱地说:“这太贵了!”
一个摆摆短髭的下巴道:“不经穿哪!”
一个悠然自足地说:“还是穿我们的麻打草鞋好!”
这行市,实在太坏,我有点着急了。忽然那卖花生胡豆的小贩,问我的价:“一双多少钱?”
“你要买几双?”作得真像卖过几百双草鞋似的样子问,“多,价钱就让一点。只买一双,就要四百文!”我就是照这个价钱买的,并不心狠,本想喊高一点,又怕失去这位好主顾。
“嘿,再添一点钱,就够买一双布鞋了!哪有这样贵?”小贩就装着不看货了,另把眼光射在摊子上,似乎在默数花生胡豆的堆数。
我抓着草鞋给他看,说:“看,这是昭通草鞋哪!”其实昭通草鞋之所以特别于昆明的,我一点也不知道,只是装成像行家也似地在说话。
“不管你什么昭通来的,草鞋总是草鞋,不像蛋会变鸡嘞!”小贩微微地歪着嘴讥讽我起来了。
我的脸,不知怎的,登时红了,气忿忿地拿着草鞋就走。
“两百文!卖吗?”他突然还我一个价钱。
“三百五!”我掉头答,足放松一点。
“一个添,一个让,二百五。”一个黄包车夫打总成。
“就是他说的好了!”小贩高声叫着我,我站住了。
“三百!一个也不少!”坚持我的价钱。
“去你的!不要了。”
我去走了一大转,找了一大批主顾:黄包车夫、脚夫、小贩、小伙计。然而,结果糟糕得很,不是还价一百六,就是一百八,仿佛他们都看穿了我是正等着卖了草鞋才吃饭的。
我没有好办法了,就只得仍走回去找这卖花生胡豆的小贩,由二百五的价钱卖出。但他却拿出不摆不吃的嘴脸,鼻子里哼哼地应我。大概我刚才挂的假面孔,已给窘迫的神气撕掉了。因此,落得他目前装模做样。最后,他才“唔”的一声说:“不要!这草鞋不经穿哪!”
这真是碰了一个很响的壁锣,我掉身就跑。
“好!两百,两百!”他又这样抓住了我。
这一声是实际地比一百八多了二十文,而这二十文之于此时此地的我,价值是大到无可比拟。于是我就卖给他了。
找工作
(我)走到黄包车行的门前,就把腰干伸直,拿出一点尚武精神来:总之,要在车行老板的面前,给他一个并非病弱的印象。同时,觉得自也有九分把握,在学校的期间,我爱踢足球,近来又几乎走了两个月的山路,足腿实在发育得很健全的。
见着戴瓜皮帽的经理,向他用娓婉的语气说明来意之后,便又急促地问了一句:
“我这样的身体,也可以拉黄包车么?”
“怎么不可以?你来拉最合适了!”他发出鼻子壅塞的涩音,咳呛了一下,吐了一口痰,“十四五岁的孩子,五十多岁的老头儿,都还拉车在街上跑哩!”
我起初担忧着我的病色的脸,会生出别的问题。如果他斜着白眼说“你不行”,我的手就预备着拉起裤脚,亮出足腿,作最后争辩的保证的。料不到结果如此之佳,自然,心里就很快乐。
“你认识街道么?这倒很———”涨红了脸,又咳呛了几下,“很要紧的!”
这确实是一个不小的难题,使我有点费神解答了,“我……街道……”突然增加了勇气,“认识的。”
“真的么?”见我回答得似很勉强,自然怀疑了。
“不认识街道,我敢拉车么?”饥饿的威胁,逼我一直勇敢下去。
“对!那就很好!”他取出属于账簿那类的庞大的书。提起笔,把我报告给他的姓名、年龄、籍贯,全录了上去。随即眼里射出一丝狡猾的光芒,十分郑重地说:“车租一天一元哪!”擤了一下清鼻涕,粘在两根指头上的滑腻东西,就从容地揩在他坐的椅子下面,“这也不打紧,多跑几条街,什么钱都赚回来了。还有,客人给你车钱,不管他够不够,你都伸着手说:‘先生,添一点!\’我告诉你,这就是找钱的法宝!”
“车租可以少点么?”这一天一元的租钱,确实吓着了我。
“这是一定的规矩,你不拉,算了!”
“好,我拉!我拉!”要把走到绝路的生命延续下去,目前的敲榨和苛待,就暂时全不管了。
“呵,谁保你?是哪一家铺子?”他在胜利之后,得意地问。
“呵,我没有铺保哪!”我有点惊惶了。
“哼,铺保也没有找着,就来拉车么?小伙子,你怎么不先打听打听哪?”
“实在找不着铺保,没法哪!”窘迫地回答他。
“什么?什么?找不着铺保!”眼睛立刻睁得大大的,很诧异,一定在脑里把我推测成一个歹人吧?他涨红了脸,咳呛了几下,“去你的!去你的!”急摆手,头转向另一边。
———《南行记》书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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