伟大电影与二流原著

温斯顿·格鲁姆，出生于美国华盛顿，毕业于阿拉巴马大学，美国著名编剧、作家。他曾参加越南战争，后加入华盛顿星报做记者，32岁从报社辞职成为专职作家，代表作有《阿甘正传》《美国西部史：1846-1847》《在生命之上飞行：王牌飞行员锻造史》等。

作家的死亡，往往是作品再次重生的机遇——尽管短暂得像是回光返照，这不，前些日子享年77岁的电影《阿甘正传》的原著作者美国作家温斯顿·格鲁姆去世，脑海中不禁闪现出六座奥斯卡小金人加身的电影《阿甘正传》的画面，尽管电影和原著往往不是一码事。

1994年好莱坞诞生了两部伟大电影，从此它们在“史上最伟大电影”或“一生不能不看的N部作品”等等排行榜上紧挨在一起，无论是从价值观，艺术观，还是市场观看，谓其经典完美，登峰造极不算夸张。

一是《阿甘正传》，还有一部是《肖申克的救赎》。前者说的肖申克监狱里的关于“希望与自由”的故事，主角安迪是被冤枉的银行高管，高智商社会精英；后一部的主角是一个从小就被社会边缘化的智障，一个白痴，却在命运指挥棒的拨弄下，创造了一个关乎“诚实与勇气”的传奇。

所有的原著作者都应该感谢电影导演，史蒂芬·金和温斯顿·格鲁姆当然不例外，其中又有不同。《肖申克的救赎》改编自史蒂芬·金《四季奇谭》中收录的同名小说，对畅销书榜上的常客史蒂芬·金来说，电影改编，原本就是其书房加摄影棚盈利模式的再一次复制，最多算是锦上添花，但因为电影完美诠释了金式“社会恐怖小说”类型畅销书中难得一见的严肃文学气质，让一直被评论界鄙夷的史蒂芬·金长长地吐了一口恶气。

改编电影对温斯顿·格鲁姆则意义非凡。此前寂寂无名的温斯顿·格鲁姆凭借电影《阿甘正传》的盛名卖出了170万本原著小说，他乘胜追击，又写了《阿甘续传》。

从文本上，两部原著小说都是第一人称，线性叙事，《阿甘正传》篇幅长一些但也难算得上是长篇，没有宏大繁复的精神构建和文本技巧，再嘈杂的环境都可以用来打发时间，大体上都属于理发室破旧的沙发椅上散乱摆放的流俗文学。两部原著小说风格风味差异巨大，和改编电影不分轩轾的综合评分截然不同。

《肖申克的救赎》写实，细腻扎实，如果你真有过牢狱经验，即便挑出一些逻辑瑕疵，可能也是电影语言本身的表达局限造成的。那张大明星丽塔·海华丝的大头照挂了二十多年还完整如新？安迪为什么总能独享单间？安迪作为一个银行家为什么相信持之以恒的挖掘能凿穿监狱的混凝土？

可以说读者能够想到的，还有连读者也未必能想象得到的问题，作者史蒂芬·金借助叙事者瑞德之口，都提了出来，并给出了令人信服的解答。例如最后典狱长看到的明星海报早已不是丽塔·海华丝，小说中已经换了很多次了，连典狱长也已经是第三任了。安迪在大学里选修了地质课，所以他对于岩石，对当时质量还未必过关的混凝土的硬度都有相当的科学认知，诸如此类的细节的合理性让故事的真实性不容置疑。

电影中安排了两场死亡现场，这是原著小说中没有的，却是画龙点睛之笔。一是刑满释放的老图书管理员的上吊，另外就是典狱长即将被逮捕时的吞枪自尽，既强化了戏剧冲突，更升华了小说的哲学意味。

原著中安迪的财税技能仅限于帮助狱警合理避税，而电影相关情节则进一步发挥，成为故事的主线。安迪出狱后，领走了经自己一手处理的典狱长的黑钱，而留在典狱长保险柜里的是安迪搁下的一本圣经，第一页写到“得救之道，就在其中”，圣经里边还有个挖空的凹槽，用来藏挖洞的鹤嘴锄。典狱长这个虚伪的基督徒最终遭到了《基度山伯爵》式的复仇宣泄，痛快淋漓。这些精彩的桥段都是电影编导的天才之作。

以欣赏小说《肖申克的救赎》的严苛缜密来扫描小说《阿甘正传》，一时半会未必能缓过劲来。如果前者的逻辑漏洞是纳米级的，《阿甘正传》就是渔网级的——这倒是符合作者模拟的一个智障者的口吻。

当阿甘成为越战英雄接受约翰逊总统授勋时，为了回答伤在哪里的关心，居然当众褪掉了裤子——惊得让人下巴颏跌到肚脐眼上——文献纪录片的巧妙混搭，将一个作家想象的白痴英雄注入了不容置疑的真实感。电脑导演的脑洞真大。

而看了原著小说，再一次大跌眼镜。阿甘不仅仅是乒乓球冠军，还成了宇航员，流落到太平洋荒岛食人族部落，结交了一个大猩猩朋友，被救助后去了好莱坞当了演员，抱着玛丽莲·梦露跑入丛林。精彩绝伦，荒诞无稽，类似小说《鲁宾逊漂流记》、《格列夫游记》、《镜花缘》以及电影《侏罗纪公园》，成龙《我是谁》等丛林冒险电影的大杂烩。

电影取材于小说的前半部，添加了新的内容。例如，阿甘小时候腿脚不便，装有下肢矫正器，大了之后后来跑遍全国，粉丝无数，非常好地诠释了痴呆背后的执著、自强不息，一根筋。

电影《阿甘正传》中金句不断，而原著小说则是粗线条的“傻人有傻福”的传奇经历。电影中少有几句文艺范的句子都不是原著的。“人生就像巧克力，你永远不知道下一颗是什么味道。”——这是编剧或是演员汤姆汉克斯说的。汤姆汉克斯零片酬参演——他拿票房提成，赚的钱折算人民币几个亿。

智障是这部作品的看点，但似乎也成了这部作品缺少文学以及文本价值的借口——既然是智障，他就很难进行全面深刻的人生观察和生命体验，不可能像高智商的安迪那样进行灵魂层面的智慧对话。

电影《肖申克的救赎》属于类型片，有一大堆越狱主题影片，尤其是1979年上映，伊斯特伍德主演的《逃出亚卡拉》的影子。导演在原著小说基础上做减法或除法，而《阿甘正传》导演做的是加法或乘法。

电影《肖申克的救赎》导演弗兰克·达拉邦特将原著小说吹洗剪烫，打发胶，便光彩照人；而电影《阿甘正传》导演罗伯特·泽米吉斯对原著小说实施的是截肢、肝肾移植、变性换脑一类的大手术。很难说哪一位导演更厉害，他们都了不起。

凌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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