拄着双拐的刘德田老人来到编辑部,留下了他用铅笔写下的手稿。老人希望这些文字能在8月27日刊登,因为这个日子对于他来说是那么的不同寻常。随着这些朴实却能令人落泪的文字,我渐渐沉浸在了那段金戈铁马的岁月里。 老人写道,“我晚年的选择是,写点有教育意义的回忆性的东西,来报答党和国家对我的培养,我作的贡献太少了。人生在世要有点毅力,我不敢说一定要做出成果,但是,要尽力而为。”除了感动和敬佩,我在想:老人正在做的正是我们最需要的。——编辑手记
今年是抗日战争胜利65周年,又使我忆起了自己经历的最后一仗,那个终生难忘的夜晚……
一
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投降。蒋介石命令日伪军,不许向八路军、新四军缴械投降。日伪军不缴械,我们就打。新四军四师十一旅连续拔掉日伪军数个据点,打下安徽濉溪城后,又马不停蹄地西奔河南永城。8月26日晚,三十一团占领永城东关。27日早晨,用山炮轰掉了城东门南侧城上的小楼。部队决定中午12时攻城,攻城突击班是二连七班,当时我是突击班的一员。
我兴奋得手舞足蹈,拜获臣说:“看我们小刘高兴的”,我说:“攻城突击班比拔据点突击班更光荣呀!”突击班战士个个手脚麻利,一定能迅速浮过护城河,爬上城墙,打开缺口,让后续部队顺利进城,然后再和大部队一起消灭不缴械的敌人。11时50分突击班进入阵地,我看着30多米宽的护城河,因为自己会点水,没有把它放在眼里。目光由近而远,转向对岸的城墙:城墙再高也难不倒英雄汉!
二
距12时还剩分秒的时刻,水性极好的拜获臣同志把一只皮筏子推进了护城河,另一位水性好、身体棒的同志把云梯扛进了护城河。12时到了,嘹亮的冲锋号吹响了,掩护突击班的轻、重机枪猛烈地射向城墙;敌人的轻、重枪、步枪也打响了,并往下猛投手榴弹;皮筏子在双方对射中前进……筏子尚未靠稳,突击班战士已跳上岸。手榴弹像矫健的燕子飞上了城墙,敌人的火力被压下去。但是,伪军仍然缩着脑袋,顺着城墙往下丢手榴弹。扛云梯的同志迅速地把云梯靠上城墙,班长贾青文第一个爬云梯,我也紧紧地跟上。我刚爬上第一登,右小腿被敌人顺城墙丢下来的手榴弹炸伤。低头一看,只有筋和皮连着的脚直打转,我掉下来了。靠云梯的同志牺牲了,拉筏子的拜获臣同志也牺牲了,二梯队和后续部队跟不上了。突击班战士虽勇,毕竟只有十来个人,而且已有人牺牲和负伤。带领突击班的叶春景副排长也受伤了,看看护城河里漂着的筏子,知道后续部队一时跟不上来了,他叹口气说“七班长,你们暂时下来吧”。
三
突击班战士的手榴弹投完了,步枪用不上,因为敌人不会探出身子让你打呀!他们可以不费劲地把手榴弹丢下城墙来。此时的突击班战士,如同猛虎落井——难以施展,伪军的人力、火力又集中到云梯跟前。刺刀从靠云梯的城墙垛口伸了出来;副班长陈富武和班长同时扣动板机,打毁了伪军伸出的刺刀。陈富武说“副排长,这样被动不行呀!让我们上去和敌人拼了吧”。这时护城河东岸指挥员命令“突击班撤回”,副排长说“七班长,你带上同志们撤”。陈富武说:“副排长,我们没完成突击班的任务,无颜回去见战友呀!”。副排长说“没完成任务责任在我。一切行动听指挥,步调一致才能得胜利。七班长,服从命令,你带上同志们撤!”。护城河东岸教导员也站在高处喊“把伤员带回来……”万恶的伪军朝着喊声一阵凶狠地扫射,战士们再没有听到教导员的声音。
贾班长说“副排长,你负伤了,我背你回去。”副排长说:“你背我浮过护城河?那是无谓的牺牲!我命令你把战士带回去!”贾班长说“副排长,我不能把你丢在这里!”副排长推开贾班长,咬紧牙齿站起来说“同志们,撤!伤员同志也跟我一块走!”说着跳进了护城河。我用尽力气没能坐起来,班长抓住我的手说:“我把你背回去!”我说:“班长,副排长说了‘要背着人浮过护城河,那是无谓的牺牲呀!”班长说:“你是咱们班年龄最小的小弟弟,我不能把你丢在这里!”我使劲挣开班长的手,把步枪递给他说“班长,你把它带回去,就等于把我背回去了”;班长说:“你还把枪抱在怀里?”我说:“人在枪就在呀!请你把它带回去吧。”班长说:“小刘,你是个合格的战士。好,我把它背回去。你万一牺牲了,我就把你的名字刻在枪托上,送进军事博物馆!”班长斜背两支枪,最后一个跳进护城河。
敌人还在往下丢手榴弹,有一颗滚到我胸前,我抓住要扔开。又想到我的腿已断了,活着已是个残废人了,现在还躺在敌人眼皮子底下,万一受到敌人折磨,倒不如这样死了好,我刘德田革命到底了!眼睛一闭、牙一咬!停了一会,睁开眼看看:眼前的情景和刚才一样。手榴弹瞎火了!
四
看看身边的同志,有没有和我一样没能跟上副排长走的伤员?副排长、班长、副班长等同志都安全地浮过护城河了吧?我们部队会不会撤走?不会的。今天夜里一定会发起总攻,永城一定能拿下,因为夜间作战我们是十拿九稳的。同志们一定还在护城河东岸监视着敌人,保护着我们。我还想了很多:母亲、哥哥听到新四军打永城,一定会来看看的。在永城,或在医院,我又能见到母亲和哥哥了。母亲含辛茹苦把我抚育到16岁参了军,我还没能孝顺她呢。只要我活着,就一定要尽到孝心。又想到妈妈领着我和董二婶及女儿贤姐逃荒到宁陵县的遭遇,及宁陵县的娘。
事情是这样的:在宁陵县城里,我们遇见了老乡薛标秀(监狱长)和保安大队长的三姨太刁其光。薛标秀一见贤姐垂涎三尺,频频给刁其光使眼色,刁其光斜他一眼。(现在想起来,估计当时她心里盘算着:钱又送上门来了。)刁其光要留我们住在她家,并说给贤姐找些洗、浆、缝补衣物的活挣点钱,一天给她做三顿饭,她管贤姐吃喝,更重要的是在保安大队长家,很安全。董二婶千恩万谢地说“俺遇到了好人”。第二天,薛标秀就给贤姐抱来狱卒的一些脏衣物让她洗。打那以后便时常来骚扰,动手动脚。贤姐让我留下来给她做伴,别和妈妈她们出去,妈妈要求我寸步不离贤姐……
一天中午,刁其光用药蒙倒了贤姐,薛标秀带几个狱卒抬走贤姐的时候,我要跟去,刁其光拉住我说“你贤姐病了,抬到医院看看就回来了。”我就使劲地挣,刁其光劈头盖脸地狠打,我拼命地挣脱,刁其光抓起一把剪刀说“你敢跑,我要了你小命!”,在我拉开院门时,左手挨了一剪刀,身后留下一滴一滴的鲜血。追了一阵不见踪影,我抓把土捂在伤口上,在垃圾堆找块破布和一些线头,胡乱地缠住伤手,跑遍全城医院和诊所去找贤姐。白天饿了要点吃的,夜晚钻到麦草垛里,或柴草堆里。
遇上了一场暴风雪,在我快要冻饿而死的时候,走进了一位姓魏的好心大婶家,大婶把我留在了她家。十来天后,大婶要我领她进城,到刁其光家近处打听我妈。我领大婶走到好心的鲁大娘家,鲁大娘告诉魏大婶:妈妈和董二婶讨着饭在全城找我们。前几天来过一次,已经奄奄一息了,这几天再没有见到。大婶流着眼泪把我领回她家。后来她就把我收做了儿子,她的小女儿成了我的好二姐。我以后对娘和妈要一样尽孝……
想着,想着睡着了。
五
大约半夜的时候,我伸了个懒腰,引来了一阵砖头,被砸清醒了,睁开眼看看,原来还在城墙下面。伪军用砖头狠砸,砸在伤口上疼得钻心。我咬紧牙关,在心里骂:狗日的砸吧,你爷爷若哼一声,就不是好汉、是孬种!敌人又砸了一阵说“砸死了,砸死了”。恢复平静后,有人小声叫我“小刘,小刘”,我才发现靠城墙坐着的钱秀珍。说“你也负伤了?也没能跟上副排长走?”,钱秀珍说“我想跟上副排长走,可是身子动不了”,我说“我也是”。怕再被敌人发觉,我们不敢说话了。过了一阵,两个伪军顺着梯子往下爬,我的眼睛在寻找武器,只要能抓到一支步枪,就能送他们上西天。我看到孙坛祥同志牺牲后遗留的步枪离我较近。想爬过去抓到手里,可是力不从心,累得一身汗身子也没能挪动。眼看伪军要下来了,我只得一手紧握瞎火的手榴弹,一手紧握半块砖,只要敌人来动我,起码能砸死一个!在敌人快下来的时候,护城河对岸射来几发子弹,两个伪军丧了命。
我手一松,紧握的砖和瞎火手榴弹落在了地上。心想:原来同志们时时刻刻在保护着我们呀!
六
天麻麻亮的时候,我听到了城墙上有杂乱的脚步声,紧接着是熟悉的“缴枪不杀”声,和敌人的缴械求饶声。我兴奋地喊“钱秀珍,钱秀珍!”,钱秀珍迷迷糊糊地说“怎么了?”,我说“咱们的部队攻进城去了”,钱秀珍说“别开玩笑了”,我说“这个时候谁还和你开玩笑?”。护城河东岸,传来了张新福排长的声音“小刘、小钱,你们受苦了。咱们部队攻进城了,已派人要担架去抬你们了”。太阳出来的时候,安凤山同志领着两付担架来了。
我是一个普通战士,抗战最后一仗负伤。从负伤到抬下战场,在城墙根、敌人眼皮子底下度过了半天一夜,以一个战士的意志,闯过了:伪军丢下来的手榴弹、砸下来的凶狠砖,两个伪军往下爬梯子,三道鬼门关。从参军那天起,我就常以新四军的一个战士要求自己。从总的来说,我仅是一个及格的战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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