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捆了手脚的仓宝被装在了巨大的牛皮里,两个壮汉鼓着腮帮子吹了老半天,才将牛皮吹得鼓胀起来,那形状已经不像牛了,倒像一个硕大而滚圆的肥猪,家丁们用力将这头肥猪抛入黄河。肥猪在水里弹跳了几下,又打了几个翻滚,飘浮的一截朽木般顺流而下,很快就消失在了我的视线中。我内心深处一阵悸动,我不知道那饱胀的牛皮能在水面上漂流多久,它沉入河底时又会是个什么样子。
35喜讯
厄尔尼诺最终还是走了,她走得悄无声息,就像一匹暴躁的骡子,撒了一通野,又回到南美洲西海岸的冷洋流中去了。看看这个暴虐的家伙都做了些什么?在我们的上游,一处山体滑坡,将一个村庄掩埋。而在我们的下游,两个更大的村子被洪水摧毁;黄河的河面拓宽了一百多米,两岸的大片良田被河水吞噬;镇子里那些穷苦人的房屋,那些原本就不很牢固的房屋,最终没能逃脱那泛滥的雨水侵袭而纷纷坍塌。这可恶的家伙却溜走了,留下这满目的疮痍——到处是洪涝的泥水,到处散布着暴雨淋漓下的阴郁气息,田野里一片苍凉颓废。这一年我们的土地颗粒无收,那些徘徊在饥饿边缘的穷苦百姓们,迷茫而又绝望的神情让人不忍目睹。
阿银色每每看到那些痛苦的人,都要暗自伤心落泪,为那些毫不相干的人,她那好看的眼睛失去了纯真的色彩。
我说:“你看到了什么,在那些穷苦人身上?”
阿银色说:“贫穷和痛苦。”
“你看到的这些在他们身上已经根深蒂固,并且由来已久,完全不必如此大惊小怪。”
“除了贫穷,他们并不比我们短缺什么。”
“人穷志短。”
“可正是这些人支撑着我们民族的脊梁。”
想不到,我们民族的脊梁竟是被这样一群人支撑着,我为她的幼稚,为她的多愁善感差不多要笑出声来了。
“你还笑,没有一点同情心。”
“你希望我像你一样,只把同情心送给他们,那些支撑着我们民族脊梁和贫穷不断抗衡的人们!”
阿银色为我的话黯然神伤。我以为阿银色完全不懂他们,那些穷苦的百姓们需要的不是虚情假意的同情心,他们需要的是真实的东西,是实实在在的物质。没谁会在乎她的怜悯,她的怜悯分文不值。
阿银色说:“至少,他们至少应该得到一些安慰。”
我说:“是吗,不过是虚情假意罢了。”
阿银色说:“是安慰。”
我说:“好吧,是安慰!”
可是她的安慰能起什么作用,只会令那些穷苦人倍感痛苦。在这个我们共同的家园里,那些穷苦的百姓,他们占有绝大多数的比例,但他们拥有的微乎其微;他们对物质,对时间,对生命,对命运的支配少之又少,却背负着沉重的苦难!瞧,我说到了苦难,是的,是苦难,我想我的话是有些悲观了,可那的确是苦难。那么相比之下我们这些富人呢?其实我们有着和那些穷苦的百姓同样无奈而又悲切的心情,贺家同样遭受了重大的损失,除去银矿死亡的那10个人,我们还损失了差不多有200只羊、十几匹骡马和我们田地一年的收成。和那些穷苦的百姓比,贺家的损失应该说更为惨重,但那些穷苦的百姓却表现得比我们更为痛苦,我不知道那痛苦是否真实,和贺家比他们的那一点损失又算得了什么呢?他们完全不必顾虑重重地每日将忧愁挂在脸上,难道说是他们独揽了痛苦,而我们富人对生命的泯灭、财产的流失就那么不在乎吗?只有他们在尝试生命的艰辛,而我们这些富人就只会奢侈享受吗?我不相信那些卑微的人比我们更懂这些,在我看来,那些穷苦的百姓们,那些卑微的人,他们的言行就像他们的神情,他们的思想就像他们的生命,并不值得我们太多的关注。
而阿银色和我的认可大相径庭,阿银色说:“我们只是失去了一点小财,而那些穷苦的百姓们,失去的却是生命的依托。对贺家来说,所失去的那些东西算不上什么,而那些穷苦的百姓们失去的却是全部——赖以生存的全部,维系生命的全部;美好生活的全部。相比较而言,你不觉得我们的损失更轻些吗?而他们的痛苦比我们更重些吗?”
我们各自抱着自己的观点都想说服对方,但谁也说服不了谁。
就在那些贫苦的百姓们为流离失所而痛苦,为今后的生活而绝望担忧,身心备受折磨的时候,传来了一个令人振奋的好消息,这消息赶在第一场秋风到来之前来到石镇——日本投降了!日本投降了!
这绝望之余的令人心碎的欢喜,让人不知所措。日本果真投降了吗?回答是肯定的。所有的人,所有的声音都异口同声地呼喊:
“日本投降了!”
“日本人投降了!”
“日本人真的投降了!”
“日本无条件投降了!”
“难道这是真的吗?”
“日本真的投降了吗!”
“日本完蛋了。”
“日本人彻底完蛋了。”
我们看到了登有这一条消息的《民国日报》,醒目的铅体黑字印证了这消息,这就是说,日本人被我们打败了,他们服输了。看来这是真的,日本果真投降了。这激动人心的喜讯像一阵风,充满了石镇的每一个角落。整个石镇都为之沸腾起来了。人们一时间忘记了眼前的灾难和痛苦,全身心地投入到这令人激动的,汹涌而欢乐的海洋中去了。
镇长捏着报纸的手抖个不停,他无法控制自己的颤抖,“这……真是……一个大快人心的绝好消息……这真是……一个喜讯……我们最终取得了胜利。”镇长激动的情绪溢于言表,他挥动着手中的报纸说:“从日本一踏进我们国土那一天起,就注定了是这个结果……”镇长不晓得该做些什么好了,他坐下又站起来,站起来又坐下,突然高呼管家,其实管家就在他的身边候着。镇长说:“你在这里。”管家应是,问镇长有什么吩咐?自从离开那个隐晦的象征着女性器官的阴山后,管家的气色变得越来越好,又像一个精明能干的管家了。
镇长吩咐管家办一桌丰盛的宴席。我以为父亲要做出什么重大的决定,却原来是要办宴席。
史密斯也被邀请来了,这个来自美利坚合众国的家伙几杯酒下肚后,竟显得一点都不谦虚,他把日本人的投降说成是他们的功劳——那些住在大洋彼岸的美国人,是他们迫使日本人放下了武器。这真是天大的笑话,我们不知道这跟美国人有什么关系,难道说这些蓝眼睛黄头发的人生就的喜欢浮夸吗?
镇长纠正他说:“是我们,中国人打败了日本人。”
史密斯竖起一根指头在眼前轻轻晃个不停,说:“不,不,我们美国人起了决定性的作用。”
镇长说:“史密斯先生,厄尔尼诺已经是你们的功劳了,现在又要把抗战的胜利说成是你们的功劳,就是你不对了。现在,全国的民众乃至全世界都知道日本人是向谁投降的。”
史密斯把日本人的投降归功于他们的两颗原子弹,两颗非同寻常的大炸弹。我笑起来,眼泪差不多也要出来了,阳光在我浸着泪水的目光里飘逸,一丝浮躁的尘埃在鲜亮里抖动。
镇长让我把史密斯面前的酒杯拿开,免得他喝多了胡说八道。
史密斯说:“这跟我喝不喝酒没有关系。”
镇长说:“再喝下去,保不住还会生出其他什么蛋来。”
餐桌上有一道菜,叫文火金蛋,是熟鸡蛋去壳再过油烧制而成的。我用筷子拨弄着一个金蛋说:“史密斯先生,你们的原子弹不会是模仿鸡蛋造出来的吧?”
饭桌上的女眷们嬉笑出声,谁也不再碰那道菜了。
史密斯说:“不是鸡蛋,是原子弹,是原子,利用铀、钚等原子核分裂而产生原子能的装置。”史密斯有些激动,他一激动那栗色的山羊胡子就抖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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