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窗帘没拉开请帮我报警

过去25年,伊藤智惠子一直独居在公寓里。在日本千叶县松户市,有一片居住区,被称为常盘平团地。上世纪60年代,这里充斥着上班族的忙碌、孩子们的欢笑；如今,它却变成了一个半数居民年龄超过65岁的“老年社区”。在这里居住的老人们,远离社会和子女,91岁的伊藤智惠子(音译)就是其中一员。为了避免自己将来遭遇“孤独死”,她告诉对面的邻居:如果有天早上我的窗帘没拉开,请帮我报警。

本报记者王晓莹编译

当年孩子的喧闹声

变成了救护车声

出生于日本大正时代最后一年的伊藤智惠子,经历过日本二战后经济高速发展的时期。上世纪60年代,随着经济的迅速发展,政府开始在城市周边兴建“团地”。“团地”是指有计划的集中建设的公寓式住宅楼,遵循美式核心家庭建筑风格,非常适合三四口人的“小家”居住。就连“团地”中提供的配套家电都是当时的人们梦寐以求的:洗衣机、电冰箱和黑白电视机。伊藤说,那是当时的“三大件”。这些公寓吸引了许多上班族,对于申请“团地”的资格也有着非常严格的规定。

伊藤一家人那时很幸运地入住了常盘平团地。智惠子还记得,那是1960年12月中旬的一天,他们全家远远地就看到了即将入住的三楼的阳台。伊藤当时4岁的继女格外开心,她在房间里跑来跑去,还引来了二楼邻居的抱怨。

他们的新家有三间小卧室,带有厨房、浴室和卫生间。给伊藤留下最深印象的就是这一建筑的现代化设计,这间由混凝土建造起来的公寓楼看上去坚固无比,阳光照得进每个房间。

那时,这个社区就像当时的日本经济一样蓬勃发展。几年后,伊藤在这里生下了自己的女儿——她是日本战后婴儿潮的一代。一切都安定了下来:伊藤的丈夫每周六天坐火车去东京上班,她自己在社区的幼儿园里当老师。每年新年,伊藤全家都会穿起和服拍一张家庭合照；他们每年都参加亲子运动会；社区里有游泳池,伊藤在夏天带着女儿去游泳,穿着泳衣、套着游泳圈的孩子们把泳池塞得满满的。从伊藤家的阳台上总能听到孩子们的嬉闹声。在夏天,孩子们笑得最响。

然而,这些热闹的场景都已经不复存在了,只有在伊藤保存的老照片里才能一窥当年的盛况。如今,曾经人满为患的泳池早已荒废,里面没有了水,偶尔还能看见几块垃圾落在池子里。孩子们的欢乐笑声,也已被救护车时不时的鸣笛声取代。

独居25年

她写了本自传

这个曾经代表新时代的社区已经变成了一个老年人聚居的地方,有一半的居民年龄超过了65岁。当初入住时的中年人已经变老,当初的孩子长大后组建新家庭离去,越来越多的老人面临着“孤独死”。2000年,这里发生了一件震惊日本全国的新闻:一名老人独自死在了家里,由于租金和水电都是由银行自动扣除,直到三年后工作人员来催房租,才发现老人已经去世三年多了。

这桩新闻让伊藤对自己的未来感到担忧。过去的25年中,伊藤一直独居在这间曾和丈夫、女儿度过美好时光的公寓里。1992年,她的女儿和丈夫先后去世,现在公寓里全是关于他们的回忆:书架上的几百本书都是丈夫留下的,他死前嘱咐过伊藤,看完就把它们丢掉；雕刻着精美花纹的五斗橱是女儿的遗物,它们曾跟着女儿出嫁,在她去世后又被运了回来。虽然伊藤还有个继女,但继女早已结婚,只有逢年过节时偶尔联系,两人通电话的时间不过几分钟。“搬来的时候我们是一家人,现在只剩我一个,所有的房间都是我的了,可这不是什么好事。”伊藤说。

平时几乎没人来探望她,伊藤就自己写东西——她写了一本自传,名为《伊藤在常盘平团地的53年》。书中包含日期、人名、各种照片,共394页,她费了很大力气,把自己的手写稿输入电脑,再打印出来。在书中,伊藤把自己的生活分为两部分:第一部分从她结婚开始,到婚后32年丈夫和女儿相继去世,这一部分被她称作“真正的生活”；第二部分则是从1992年开始,她记录了自己的朋友和邻居,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也相继去世了,只有伊藤还活着。

“我周围的人都去世了,一个接着一个,我是唯一还活着的。”她说,“但每次想到死亡,我还是会害怕。”

给丈夫女儿扫墓时

她从来不说伤心事

因为担心有一天自己也可能默默死去而无人知道,伊藤找到了一名能看到她卧室窗口的邻居。这名邻居叫酒井丰子(音译),今年也已83岁了,她就住在伊藤对面公寓的一楼,抬头就能看到伊藤所住的三楼窗口。为了感谢酒井的好意,伊藤每年夏天都给她送梨,其中一个大梨被酒井供奉在她已去世的丈夫照片前。

伊藤会在每天晚上6点左右拉上窗帘,然后每天早上5:40睡醒时拉开窗帘。“如果窗帘没有拉开,就说明我已经去世了。”伊藤说,如果那一天到来,她希望酒井可以帮忙报警。她已经提前写好了遗嘱,交代清了后事。

7月24日是女儿的祭日,伊藤像往年一样搭公交车去扫墓。她穿着牛仔裤和运动鞋,穿过早晨拥堵的车流,走在窄窄的人行道上。多年来,无论酷暑严寒,她都坚持来看望丈夫和女儿——85岁之前,她一个月来两次；85岁之后,她一个月来一次。她坐在女儿的墓边吃起了东西,一边吃一边和女儿聊天,谈起她们的旧事,谈起女儿最后一次看她的时候。墓园里总是很安静,只有夏天的蝉鸣在一旁聒噪个不停。

“我不会说那些让她担心的事,我也不会告诉她我遇到的困难。”伊藤给女儿带来了她生前最喜欢的百合,放在墓前。她不愿意带菊花,因为菊花象征着死亡,女儿也不喜欢。伊藤焚上香,闭起眼,双手合十在墓前拜了拜。

她觉得丈夫和女儿在庇佑着她。“到了我这个年纪,很多人都听不见了,看不清了,牙齿也开始脱落了。我还活得好好的,是他们保护着我。”

又是一个晚上,伊藤的窗帘放下来了,等着第二天一早再被拉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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