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与“腊肉”

□钟 倩

外出下楼时，对门住户家的泰迪犬蹿了出来，从我的脚边停留片刻，迫不及待地跑下楼，后面跟来的女童大声嚷道，“咖灰，咖灰，你给我回来，看我怎么教训你！”小朋友一副小大人模样，令我会心一笑。只见她穿着粉色的小猪佩奇的拖鞋，上衣也是粉色的，小屁股一扭一扭，可爱极了。她刚满四岁，上幼儿园，吐字发音不准，小狗名叫“咖啡”，经过她纯真的嗓音酝酿发射出来，成了“咖灰”。每天早上送她去幼儿园，都是泰迪犬第一个先出门，吠吠几声，她和妈妈随后出来。自从有了咖啡，上幼儿园再也没听到她哭闹过，小狗成为她的好伙伴。

在我的朋友圈里，至少有三位朋友给自家的泰迪犬起名为“咖啡”。女友家的咖啡，源自她和老公都爱喝咖啡，从国内喝到国外，仅喝咖啡的摩卡壶、研磨机就令人艳羡不已，她家的狗狗也跟着沾光，生活在咖啡豆醇香的居室里，无形中增添了几分高雅范儿。另一位朋友养了三只泰迪犬，一大、二小，好像美满的三口之家，周末开车带它们出去兜风，吠吠高歌，又其乐融融。老大起名“咖啡”，但是，她每每唤咖啡时，两只小泰迪也会步调一致地飞奔过来，好像叫的是自己，自作多情呢。

而文友家的咖啡，是她工作之余不可缺少的陪伴。她出差一回到家，它就摇着尾巴扑上来，蹭来蹭去，像是热烈的迎接，而她写作的时候，它乖乖地趴在一旁，半寐半醒的样子，不出一点声音。文友说，狗狗也通人性，知道她的意思。一天，她给在外地上大学的女儿打电话，说想买只小猫养。或许是狗狗听懂主人的意思，担心主人不要它了，它一天都无精打采，还眼泪汪汪的，让人怜惜。可是，它并未参透主人的深意，主人想养小猫，也是为了让它能有个伴儿。听到这里，我不由得想到，狗狗带给人们的不只有快乐，还有深厚的感情，好似有一种闪烁的光芒，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流动。

日本作家大江健三郎在《康复的家庭》中讲过长子光与小柴狗“腊肉”的故事，令我感怀至深。光自幼智力低下，患有癫痫，随时都会发作。在北轻井泽别墅居住那段时间，一天，很偶然的机会，“腊肉”来到光面前，恍若灵光乍然闪过，赋予他以生命的感觉。光的妹妹用纸面问答的方式，引导他锻炼语言的表达能力。妹妹问，“抚摸腊肉很柔和吗？”他回答，“像夏天，和马的身体一样。”又问，“腊肉叫唤吗？”他回答，“腊肉从来不对大江叫。”

后来，大江一家再去别墅，腊肉不见了，遇见一条和腊肉相似的狗，但没有教养，光满脸失望，他与小柴狗的故事就此画上句号。光从不主动寻找自己喜欢的东西，但是，心爱的东西来到面前，他会开心地接纳，一旦失去他也不会眷恋。这种“自然而然”的个性，使我产生一种敬意，如同光喜爱的音乐，使人感动。如果说音乐是他与这个世界之间的唯一媒介，那么他对待狗狗的态度，何尝不是积极的共鸣？来了，接纳，离开，也不挽留，他用音乐把观众或演奏家吸引到身边，他自身就成为一个光源。

通过光，我恍然明白了，为什么隔壁女童每天喊“咖灰”的时候，我总觉得心头有一种情感在涌流，我的眼前仿佛看到一束光，四散开来，恍若深夜里全部打开的昙花，层层叠叠，异常芬芳。那丝丝缕缕的馨香，难道不是生活的馈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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