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 匠 的 自 豪 读《造物的人》

我在工厂工作过。那时候毕业是包分配的，我只能去工厂。但我最终没有成为工匠，那是因为工作的时间太短。其实我很喜欢车间。实事求是地说，一个理工科青年离开学校，最应该去车间锻炼锻炼。到了车间，他就知道了金属，金属的特性；知道钢，知道铁，钢如何成为铁，铁如何变成钢；知道工艺，一块铁如何破茧成蝶成为一个零件；知道车铣刨磨；知道机械力、液压力、电力。作为一个似乎有那么一点文学细胞的青年，不自觉地从看似冰冷的车间，明白了严谨，知道了逻辑，懂得了流程，也感受到了人生其实正如同金属的嬗变。

日本作家小关智弘和我的经历相似，这是我买《造物的人》并迅速读完的原因。他高中毕业后在工厂工作了51年，工作之余，爱好写作。

小关智弘干的是车工。我熟悉车工。我实习的时候操作的就是车床。师傅指导我磨刀，指导我把铁棍夹好，指导我开动机器，当车刀挨上铁棍的刹那间，铁屑飞舞，冒着一缕又一缕青烟，一短截铁屑从我的领口侵入，坠落在我的肚皮上，留下永久的伤疤。被铁屑烫伤，其实根本不算什么，机器与人，经常爱恨交缠，有的女工爱美，长发飘飘，车零件时，没有把头发扎好藏进工作帽，结果，头发卷进夹头，连头皮盖儿都被揭掉了……所以，作者说，“给机器加上人字旁后再工作”。机器是冰冷的，没有感情，加上人字旁，便有了体温。有体温的人，就有喜怒哀乐，就有爱恨情仇，就有逆反，就有执拗。你可以想象它是一个懵懂的孩子，一个愣头青，一个脾气很坏的老头，如此，很多时候，你不能硬来，更不能胡来。

在作者的操作下，直径从两毫米到两米，重量从1克到数吨的物体，都削过。他经常将一些边角料夹在车床上练习，并且沉迷其中，乐此不疲。

一份工作，能干半个世纪，说明作者对这份工作——这个职业是喜爱的。只有从心底里喜欢，并且长期坚持，才有可能成为行家里手。作者说，在日本精密仪器的顶级制造商三丰仪器株式会社里，只有一位能称得上“师匠”的人物，甚至名片上也写着“师匠”二字，在这家公司，只有技能特别优秀的技术人员才会被授予这个称号。我曾经工作的工厂，没有“师匠”，和“师匠”媲美的是高级车工或者高级钳工。这是工人技术等级中的最高级，和知识分子中的教授至少副教授享受一样的待遇。即便待遇不对等，但是在工人眼里，那是要努力一辈子奋斗的目标。那个时代，工人和干部身份泾渭分明，存有界限，工人转干，往往是传奇。绝大多数工人兢兢业业，任劳任怨，从学徒干起，经过几十年的磨砺，终成工匠，专家级技术工人。

但是，当工人，就一定要知道，与艺术创作不同，工业产品追求的是产品与产品之间的无差别，不允许存在所谓的个性。“技艺能体现在产品上，产品制造者的个性会体现在生产过程中”，而作者曾经不明白这个道理，一直期望别人看到一件产品时，一眼就认出是他的作品。当发现这个误区后，他工作的时候就轻松了许多。

“我醒悟过来，发现这正是造物的难处。”书名《造物的人》，大概是作者对工人角色的定位，可以在工艺上创新，不停地制造乃至创造，但不能标榜自己，要隐姓埋名。这便是工匠精神。而这种精神，早就隐藏在莫高窟的壁画里，万里长城的一砖一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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