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石匠吴老幺 □李 晓

不久前的一天，城里的石匠吴老幺给我猴急地打来电话：李兄弟，我买了几百斤盐巴，给你留了100斤，足够你用两年了。

吴老幺，我看你是吃盐巴吃多了啊，咸（闲）得慌。我对吴老幺吼了起来。吴老幺说，李兄弟你不知道啊，整个城里的人都在抢盐巴，都抢疯了。后来我才明白，是一场几乎蔓延全国的谣言，说吃碘盐可以防核辐射，起因是日本发生的海啸和大地震。

晚上我找到吴老幺，厉声说，吴老幺，你这种哄抬物价的行为，是违法的。吴老幺慌了，说，兄弟，有这么严重吗，我也是看见大家都去商场抢盐巴，担心兄弟们家里没盐吃了，就去帮忙抢购了一些回来，然后分发给你们嘛。

虽然吴老幺是相信了谣言，但耿直的他，心里随时想着朋友，也着实让我感动。后来，吴老幺才觉得自己的行为荒唐。他拍着脑门，看来，我还是脑筋不够用啊。

吴老幺，在家里排行老幺而得名，10多年前，是一个城市近郊农村的石匠出身。扩城建设，推土机轰鸣着开到了城郊，把吴老幺他们稻田里的青蛙撵得四处奔逃，吴老幺进城做了城市人。我和吴老幺的相认，缘于他承建了我当房产开发商老表的一个土石方工程。和他喝了几次酒，送给他一本我出版的小书，小学毕业的吴老幺觉得自己没文化，觉得我这个文化人不装怪，执意认我为兄弟。那次，他酒后一把抱住我说：“你认我这个哥不？”我连连点头说，认，认！

后来的交往，渐渐知道了他的身世。吴老幺的父亲，也是一个石匠，小学毕业的吴老幺，跟着父亲腰间系绳子攀悬崖，凿炮眼开山石。在他16岁那年，开山石的父亲，脚步踩虚跌落山崖丧命。吴老幺和父亲的几个徒弟，凭开采山石慢慢致富。

进城后，脑瓜灵光的吴老幺左右打点关系，承包房屋建设的土石方工程，已经身家上千万了。就这样，吴老幺成为了我为数不多的几个富翁朋友。

我和一些有钱人在一起，总觉得别扭，他们不是显得财大气粗鼻孔朝天的样子，就是一幅施舍众人的救世主神态。但在吴老幺面前，我是最放松的，我并没有把吴老幺当成一个老板来看待，我不需要廉价地恭维他来换得一顿酒喝。相反，我有时还对吴老幺大吼大叫，以此发泄对有钱人的不满，平衡我的羡慕嫉妒恨心理。

每逢我对不修边幅胡子麻渣像一个农民工打扮的吴老幺发泄时，胖胖的吴老幺就如弥勒佛一般呵呵呵地憨笑着。兄弟，你是一个有文化的人，不要跟我们有钱人一般见识。吴老幺一般用这样的话来收尾。吴老幺的话，让我清醒过后才觉得，我没有吴老幺有文化，有修养。

就说爱心吧。吴老幺有钱后，每年春节，他总要主动联系社区干部，为社区一些吃低保的居民派发红包，一次就花费上万元。有一次，我觉得吴老幺的这种行动值得表扬，就写了新闻在报纸发表，吴老幺看见报纸后，气着对我说，李晓，你以为我是想出名吗，我不喜欢你这样搞，我图的就是一个良心安宁！后来，吴老幺为乡村公路捐款、资助贫困大学生等，我都没有让他上报了。这一次，日本国地震，吴老幺又按照指定账户汇去了2000元。那些海水里失去的孩子啊……吴老幺在网上看见海啸发生后的图片，流着泪跟我叹息。

而今，城市扩张，吴老幺承包的工程越来越多，他挣的钱也不少了。我脑筋不能急转弯，那天跟吴老幺说起一件事，我问道，吴老幺，怎么往寺庙里功德箱投钱的人蜂拥而去，而面对一个街头卖唱的残疾人，很多人却视而不见？

吴老幺摸摸头，愣了愣说，因为往功德箱投钱的人，是想挣的钱更多。我似乎懂了，觉得吴老幺不傻。

一说到自己的独生女儿，吴老幺就开心不已，两腮上胖胖的肉，让笑着的双眼，都藏到缝儿去了。吴老幺的女儿，在中央美院上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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