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梦半醒的乌镇□潘 鸣

与乌镇邂逅，正值秋意微酣时节。

天是青色的，仿佛在期待一场烟雨；温润的空气中，时而掠过几缕白菊清香和金桂芬芳。衬着这样的背景和气息，乌镇越发江南了。

古老的小镇依水而建，傍桥而市，小巷悠长而又悠长。清一色的砖木老屋，小巧玲珑。原木门铺，黛瓦青砖；风火墙因年久而斑驳，有茂密的爬山虎痴恋在上面；粗粝的麻石板一路蜿蜒到曲巷深处。水乡不施粉黛，素面朝天。

沿街游走，恍惚遁入时空隧道：“六朝遗胜”昭明书院、修真观古戏台、老字号中药店、油纸伞铺、笔墨斋、杂染房、丝绸庄、黄酒酿坊，还有一座座弥散着陈事暗香的深宅大院……走着走着，人就迷离了，不知道此刻是身在秦汉呢还是明清，是梦呢还是非梦。

最柔美，最有情韵的乌镇，是要在宁静的夜色中才能品味得到的。

其时，最相宜的是雇一只小船轻轻荡入河中。这船不像秦淮河的画舫那样艳丽，就质朴地乌黑着船身和船棚，船头挑一星马灯。没有机器动力，船夫只将木橹轻轻一摇，小船便轻盈如一片叶儿般滑行起来。

夜幕笼罩下，两岸栉比相连的吊脚楼、水阁、廊棚、船埠、依依的杨柳，守望流水的一座座石栏拱桥，全都模糊了各自的基色，洇成一派水墨的况味。小阁楼上，一扇扇木格镂花门窗面水洞开，透出团团橘黄的灯光，简略地勾描出幢幢古老民居的身形。光晕里有人影蠕动，他们是饮酒品茶的食客，穿梭跑堂的服务生，投宿客栈的旅人，在后门汲水淘菜的村妇。且行且看，恍惚是欣赏一幕幕皮影戏。缕缕柔光投映到水面上，被船头的微波一浪，便摇曳成满河星光了。这一刻，水乡的小河幻化为“天河”，乌镇和我们一同坠入半梦半醒之间，难以自拔。

倏然有一叶小舟迎面而来，载着几位妙龄的女子——可惜不是“丁香般结着愁怨的姑娘”。这些蜜糖般的女孩哪会生出“愁滋味”啊！她们披戴着白天从小巷里淘来的蓝花布帽和蚕丝披肩，冲着陌生的我们打招呼，抛媚眼，随后扔一串欢笑飘然远去……有如一道闪电划过。之后，夜更沉了。

船靠了埠头，不舍离去。独自寻了个僻静处，依凭河栏望着水面发呆。此时，游船已经停航，两岸的灯盏渐渐熄灭，有如渴睡的人闭上疲乏的眼；零星几个守在桥上看风景的人也悄然离去；唯有一脉盈汪汪的秋水在缓缓地、缓缓地流淌着，没有波澜，没有声息。小镇一袭空灵。

内心深处忽然泛起一种柔软的感动。千百年来，任纷繁世界潮起潮落，云卷云舒，乌镇如一位定力深厚的禅者，始终持一份清心，不趋炎，不逐潮，坚守着自己的沉静、淡定、传统和本真，让似水年华以“慢生活”的节奏舒缓流淌。乌镇人在看似“守旧”的生活方式中清享着世外桃源般的祥和与安然，向世人诠释着“返朴归真”的大道天理……

不知觉间，有薄雾从河面漫起，乌镇已穿上了梦的衣裳。怀着深深的禅悟，我回到酒店，枕水而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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