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玉民图
牛根生
我一共有四个母亲:生母、养母、继母和岳母。对我一生影响最大的是我的养母,她的一言一行已经不知不觉地渗透到我的生活里。
我埋怨过她太严厉,后来却发现一味的纵容更容易让孩子堕落。
我埋怨过她让我干了太多的活儿,但发现自己比同龄人更独立。
我埋怨过她没有爱我,但现在觉得世上没有人比她更爱我。
这些都是我后来才发现的,因为她的爱太特别,我无法去形容。等到了理解她的那一天,昔人已乘黄鹤去。
1
她总和别人的母亲不一样
我叫她“妈妈”,但事实上,我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我出生在呼和浩特远郊县一个贫穷的农民家庭。生父当点小官,任生产队的小队长。那时候用现金代公粮,生父作为小队长得带头交,可是又没钱。怎么办呢?想来想去,就把办法落在卖孩子上。我是五个孩子当中最小的一个,出生还不到一个月。他狠狠心,就把我卖了,价钱是50元人民币。那时候的50元不得了,城市每人每月有5块钱生活费就够了,农村则只需3元。
就这样,毫无血缘关系的我们成了至亲。
母亲不能生育,她一直都想有个孩子。我被抱回家后,父母都欣喜若狂。按理说,照这种情况下,我应该备受溺爱。可自打我记事起,就没有尝过被宠的滋味。相反,母亲对我严厉得近乎苛刻。
那时总体生活水平都不高,天天吃馒头还是件奢侈的事情。一般家庭都是粗粮细粮混着吃。我去别人家玩,看见别人家的父母都是自己吃粗粮,把细粮留给孩子吃。而我们家却不是这样。每天三餐,两顿窝头,一顿馒头。父母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我很不解,委屈地说:“我刚去隔壁玩,他妈妈只吃窝头,不吃馒头呢。”母亲瞪了我一眼:“馒头要吃,窝头也要吃,家里一人一份的,该你吃的,不少你一勺,也不多你一碗。”再跟她说下去,她也不会多给我馒头吃,我只好低着头喝汤。唉,我心里暗自叹气:怎么摊上了这么个妈妈,一点都不宠孩子。
她跟别人的母亲不一样的地方还多得很,在别人看来理所当然的事,到了她眼里却是丝毫不能通融。她要是规定了我出去玩半个小时,我也同意了,那就必须在半个小时之内回家。她比秒表还能掐时间。即使晚回去了一两分钟,那也要挨打。
她打我前,还会问:该不该受罚?我说:该!马上就劈头盖脸一顿打。挨打时,我心里恨透了这个女人:一点温情都没有,这么小的事情也这么苛刻计较!她打我,我就大声叫,邻居们都会好奇地过来瞧。后来,她就不打我了,改饿我。我正当长身体的年龄,每天饭量大得惊人,挨饿比挨打还要难受,饿得我头发晕,当时,只恨自己没有力气去杀了她。
惩罚归惩罚,等罚完了,该对我好的地方,她也不比别人家的差。其实我穿的吃的一点也不比别人家的孩子差。但这丝毫不能减轻我那时对她的“意见”,总认为她无情冷漠。
2
我做起了针线活
我是母亲唯一的孩子,但并非父亲唯一的孩子。在我被抱来前,父亲已经有了一个女儿,是跟他前妻生的,比我大12岁。后来听别人说,在我被抱养前,姐姐口口声声说,要是我进门就把我掐死。可当我进了家门,姐姐却欢喜得不得了,天天抱着我去这转去那逛。但这个姐姐也没带我几年,就进了毛针织厂上班。
那时的毛衣不像现在这样的织法,往往一件毛衣都分七八片组成,袖子、胸口、后背、领子都是一片一片分开来的,厂里常找些小工把这些片都缝到一起,一件衣服差不多就成型了。母亲因为有姐姐在厂里上班,就得到了这样的工作机会。
刚开始,母亲去厂里取毛衣总会带上我,后来因为身体的原因,她就让我自己去厂里取。我取回来,她就坐在床上缝。每次取毛衣时,厂里的人都会打趣我,因为那时我还没有放毛衣的柜台高。
有时候,我有点情绪,母亲为了让我积极性高点,就哄我说:“你看,你取多少毛衣我就缝多少,缝完了,厂里还要给我们钱。有了这钱,也可以给你交点学费,买点零食啊!”母亲这么一说,我每天去厂里就积极多了,经常是一路小跑地来回。
后来,母亲的身体越来越差,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可家里还堆着一堆没完工的毛衣。交毛衣是有时限的,母亲就痛苦地对我说:“根根,还有一些毛衣,我实在没力气做了,要不你缝吧。”我是一千一万个不情愿。一直都以为拿针线是女人的事,我一个男子汉怎么能干这种事呢!母亲开口了:“我给你买件好看的新衣服,你要吗?”那时候开始爱美了,开始注意自己的穿着。于是我不假思索地说:“当然要了。”“那好,你把这堆衣服缝完了,我就给你买身新的。”母亲指着毛衣说。
母亲一向说话算话。我二话不说,拿起了针。
刚开始我只会缝袖口,在母亲指导下,后来领口也会缝了,最后不用母亲指导,我自己就能整一件完整的毛衣出来。
虽然我的新衣服也有了,但我仍然不愿意拿针线,因为其他男同学每次来找我玩时,我都在缝毛衣,他们经常嘲笑我在家像个女人。
每天回家,母亲总是先检查完作业,紧接着让我拿针线。我连玩的时间都没了,整天都跟毛衣混在一起。于是,我开始学会偷懒,把毛衣大而化之地拼到一起。每次她都一个扣子一个针脚地检查我的针线活,发现不过关,会让我重做,决不让我糊弄糊弄就交差。
我没想过她会那么一丝不苟,有时不耐烦就顶嘴说:“你要嫌我做得不好,你就自己做吧。”母亲也不生气,只是说:“这是给你的任务,做一件事就要认认真真地做完,偷工减料就要重做一遍。你要是好好地缝,那你现在都不用重做了,也有时间出去玩了。”现在想起来,我管理企业的风格也受了她的影响。我管理企业,纪律很严明,即便员工跟自己沾亲带故,我也会一样看待。我只有一个宗旨:认真做好每件事。员工常说我是“军阀”,其实这正是受母亲的影响,她教会了我要一丝不苟地做事,稍有马虎只能耗费自己更多的心血与精力。
3
生死相依的爱
母亲是在我14岁时去世的。14岁的年龄,并不理解她的离去意味着什么,只晓得终于没人管我了,我可以自由自在地玩了。当时,我曾高兴得三天三夜没睡觉。这也能看得出她管教我的程度何等的严厉,但现在想起这一切,我只是恨自己当时怎么那么不懂事。没有温情,冷血,那时的她在我眼里就是这样一个女人。
我五六岁的光景,父母经常会闹矛盾。父亲脾气很暴躁,每次吵架都会动手。母亲打不过他,就气得大哭,然后拉着我往井边跑。接着抱着我在井边痛哭,抱得紧紧的,仿佛怕把我弄丢了一样。那时,我只会呆呆地看着她,只知道她很伤心,却不知道她到底要干嘛,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因为她很少那样抱过我。
后来,我才知道当时母亲跟父亲吵完架后是气得想要跳井。但她不放心把我一个人留在世界上,更不放心把我留给父亲。所以,就想带着我一起跳井。
她每次跟我讲起这些事,我都感到很害怕。在这个世界上,我对她而言是最重要的人,即便是死,她都要带上我,仿佛她的一生都离不开我,可是她的爱却从来不会流露出来。那种感情太复杂了,如果说我什么时候才体会过她的爱,那么就是在那个时候。
但这种爱来得太爆发太强烈,真有种生死相依的体验。我也有过很多后怕,原来我曾有那么多次就差点走向了死神。一直到现在,我都感觉到,也许现在、也许明天就会是自己或企业的死期,仿佛自己或企业随时会死去。所以我不敢疏忽了对企业的治理,常常告诉自己,珍惜今天的一切。
“文革”时,母亲被拉去批斗。她当时已经病得很严重,我就扶着她一起在大街上走。当围观的人朝我们身上丢石子丢鸡蛋时,我只能慌乱地用手挡。当时一个劲地想:为什么他们要这么对待我的母亲?我的母亲根本不是他们说的那样啊!
在那个动荡的年代,父亲被当成“反动派”关了起来,我跟着母亲没完没了地挨斗。再艰苦的岁月,我和母亲一起熬过来了。我们一起吃过苦,却再也没有分享过幸福。
母亲走了之后,父亲又娶了一个继母。继母一过门,我就体会到了什么是“后娘的心,蝎子的针。”继母对我苛刻,却对自己的孩子娇宠备至。我不明白为什么我和她的亲生子之间待遇有如此大的不同,我更不明白继母管教孩子的方式。明明她的孩子做错了事,她还是一味偏袒溺爱。我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原来她是对的。每个孩子生下来都像一张白纸,他们辨认不出好坏对错。而母亲作为孩子最初的启蒙人,如果一味溺爱、偏袒,那些白纸上就会涂满污点。
大爱若恨,正是母亲的爱独特的表达方式。古语所谓“慈母多败儿”,她不是不爱我,而是期望我成为一个有原则、有担当、有责任心的人,所以不愿意溺爱。我庆幸自己被她抚养,一路走来,我越发意识到,她所给予我的,让我一生受益无穷。
摘自《献给母亲的礼物》
【牛根生简介】
1958年1月出生,呼和浩特人,中国社会科学院工商管理硕士,蒙牛乳业集团创始人,入选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政部发布的“中国十大慈善家”榜单,并被评为“影响中国生活方式十大人物”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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