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大山的褶皱里,在那左曲右拐的山弯里,在那上行下走的坡面上,有不少倚势而建的农户,那儿是我生活过的村庄,那儿的人们生活如山泉般清澈,像草木山石一样质朴。
他们的生活里若增添上酒席,更会散发出醇厚醉人的味道。
农村里办酒是热闹的。早在个把月前,晚在前三五天,把该通知的悉数通知了,他们在通知时(当然一般通知的是家长),一脸笑容和亲热:“你们早点来耍哟,全家都来哟。”被通知者立马做出积极响应的姿态:“要得,要得,一定来!”
办酒当天,主人家的动静是大的。天还未亮就有屠户背了背篓去杀猪,刀刀苗苗的插满一大筐。当肥猪被三五个强壮男子按上杀猪板,黎明里响起嘹亮的猪嚎声,还在梦中的我常听得父母说:“那是某某办酒杀猪了!”大白天里主人家里穿梭着帮忙的达二三十人,像逢年过节样儿,大呼小喝的。谁去洗菜切菜,谁去挑水,谁去淘米架锅蒸饭,谁去推豆腐弄磨芋,谁去借桌子顶板凳,谁去装碗转厨……忙而不乱,分工合作,在主人家的房前屋后,形成了一幅流动的画,晃得周围人眼生羡慕。
办酒是一个乡村人的脸面,如若有人从来不办酒,那会被人驳得体无完肤。什么不能干,酒都办不起;没人缘,朋友都没几桌;怕吃亏,没人情味儿等等,境况差不多是到了在当地“没法混”的地步。所以,办酒的人是最怕桌数太少,没气氛,也怕酒席差,办了一次酒,被人说十年。他们办酒,暗中要与他人比齐,与自己较劲儿。办酒前须在家先弄几个好菜招待下厨师,仔细询问需要备办哪些菜品,一桌菜要摊几斤肉,肉是主食,是重量级的东西,多得少不得。办酒时,只要吃酒的人抹着油腻的嘴甚或有几分醉意地对主人家说:“你这席办得才好哦。”那主人家就得到了最大的奖赏,脸真的笑得就是一团稀烂。即使在决算时把算盘一拨,所剩无几,甚至略有亏差,要勒紧裤带过几月,也心甘情愿的。
小时候,我最爱吃酒,虽然我在吃酒时没喝酒,也喝不成酒。有酒吃的当天,我觉得做什么事儿都开心。听课兴奋,做作业快速,帮大人干活儿跑得飞快,有时在山坡放牛,看那牛悠悠地吃草,周围花草香弥漫,有轻风拂过,我却闲不下来,不时看那山头的斜阳,看颜色渐深的沟谷,心头不觉得慌乱起来:牛儿啊,快点吃饱啊,晚了我可吃不成酒了啊?
终于挨得天黑了,母亲找来人情簿,仔细核对:“礼币伍元,麦子一升,面二斤。”接下来,找来布口袋,满满的一升麦子,然后装进两斤面,并回忆似地说:“别人吃酒来的一个,我们去两个人,多不好意思。你一个人去算了。”要是平时感情近点儿,嘱咐我:“你爸先去,你后头跟伯伯他们再去。”
我明白意思,坐席时,有时挨伯伯坐。满满的一桌菜,差不多都是我平时很难吃到的。像扣肉啊,凉拌猪耳朵呀就不说了。就是那白菜根儿炒肉丝,那冒出来的醋酸味儿就让我的喉结上下滑动,直吞唾沫。但我们是不能先动手拈菜的,要看坐在上席的长辈行事,往往长辈的筷子拈起菜刚刚腾在盘子上空,其余八九双筷子一齐凑向了那盘菜,有时筷子过于密集,拈好的菜被挤掉了,只得找机会重新再拈。看着那一张张灯火下咀嚼饭菜时生动的面孔,你一定会深深地领会到什么是口福,什么是乡村的味道。当然,我也有吃不下去的肥肉,我会把他拈给伯伯,伯伯瞪我一眼:“不吃的就莫拈嘛!”他见我神色有点黯淡,立马帮我理了理衣领,继而又端起了他的酒碗。
酒席吃了,胃暖暖的,稳稳的,意气十足。大人们还要围坐一堆摆摆龙门阵,谈谈最近时段的天干或雨涝,庄稼的长势,有没有病虫害;或有长者首席发言,讲忠孝节义,辅以生动的故事,声音抑扬顿挫,再配上恰当的手势,那周围便自觉围成厚厚的一圈。我们这些孩童呢,熟识不熟识的,一会儿就搅在了一起,在主人家的柜子角,床底下或鸡圈旁藏猫,常玩得满头大汗,直到大人们叫喊,才从玩兴中回过神来,才见得眼前已是人影稀疏,灯火阑珊,夜虫唧唧了。
天似穹庐,静静地罩在这一片静穆的大地上。在大山的褶皱里,在左曲右拐的山弯里,吃过酒的人们,打着电筒,支着火把,穿过丛林,蹚过山泉,缓缓地向家里走去。
·伍成勇·
新闻推荐
刘铁男涉嫌严重违纪,中央决定免去其领导职务。根据罗昌平的说法,他“曾接到刘铁男情妇从日本打来的越洋电话,获得重要的初始信息”。不出意料的话,刘铁男的官场不幸,应该从这个电话开始。刘铁男与情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