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文云水过 平常自然心□陈诗明（右江区）

 

第一次读汪曾祺的文章是小说《大淖记事》、《受戒》。后读其散文集《蒲桥集》，觉得汪曾祺的小说、散文似乎没有明显的界限，因为他“年轻时曾想打破小说、散文和诗的界限”。近日再读百花版的《汪曾祺散文选集》，忽有感悟，觉得汪曾祺散文有如“云水漂浮，平常自然”。

 

 

 

说其“行文云水过”，是因为汪曾祺的散文题材广泛，自由自在，恰如水泻四方，无拘无束。《选集》中有写其风风雨雨坎坷人生的感悟，有写虫鱼鸟兽、花草林木的乐趣与天真，还有写对自己，对朋友，师长，亲属的叙述，对过往的回忆，以及对各地美食的记忆；从美丽的家乡到北京的胡同，从沈从文、金岳霖等学者大家到下里巴人的闹市闲人，都入其笔端。在汪先生笔下，有风景，有人物，有民俗，世事沧桑，而此身犹在，让人感到烟云飘渺却又真切、实在。透过这些斑驳的记忆与叙述，我们看到的是汪先生对过往精神文化与逝去岁月的一种追忆和怀恋。虽然选材杂，但是文章的思想不杂，都是“意”在笔先，“意”贯穿全文，且处处见“趣”——文字背后作者的个性情采、神态面目，恰如古人着画那样：随意之所至，着手成春；纵情点染，皆为画图。

 

 

如果说汪曾祺的散文在取材上如水泻四方，无拘无束，那么其散文的文字也同样如江南溪水，轻灵飘逸，没有华丽辞藻堆砌，也没有让人震撼的句式修辞，但是用字准确、干净，隽永，淡然，充满生活情趣，像“篱下小葱小菜一样清淡自然”。如《葡萄月令》开头：“一月，下大雪。雪静静地下着。果园一片白。听不到一点声音。葡萄睡在铺着白雪的窖里。”寥寥几十个字，勾勒出一幅恬静和谐的境界，真真正正地做到了“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葡萄月令》写葡萄的生长到成熟，从一月到十二月，全篇语言跳跃、隔断，喜用短句，段落错落有致，因而显得空灵、剔透。葡萄的生长到成熟的每个月都是处在和谐恬静的环境中，但是整个葡萄园呈现出的却是充满活力，生命在激烈的碰撞成长、成熟。整篇文章动静结合，平淡洒脱，悠远雅致，虽然是散文，却构建出诗的境界和氛围。

 

 

 

梁实秋先生在《中国语文的三个阶层》中说：“文学的最高的境地”即“绚烂之极趋于平淡”。无独有偶，宋代文学家苏轼也曾说“大凡为文，初则五色绚烂，气象峥嵘，渐老渐熟，乃造平淡。”读汪曾祺的散文，这一点感受尤深。他的许多散文都让人感觉一种尘埃落定之后的平静和淡然。如《随遇而安》开头“我当了一回右派，真是三生有幸。要不然我这一生就更加平淡了。”汪先生回忆“文革”的遭遇和苦难的文章，开头竟然是这样的平静淡然。在文中也没有太多的抱怨，没有为自己打抱不平，而是很坦然很平淡地叙述着自己的经历。结尾这样写到“中国的知识分子是善良的。曾被打成右派的那一代人，除了已经死掉的，大多数还在努力地工作。他们工作的动力，一是要实证自己的价值。人活着，总得做一点事。二是对生我养我的故国未免有情。但是，要恢复对在上者的信任，甚至轻信，恢复年轻时的天真的热情，恐怕是很难了。他们对世事看淡了，看透了。对现实多多少少是疏离的。受过伤的心是有璺的。人的心，是脆的。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为政治民者，可不慎乎。”汪曾祺没有怒发冲冠，没有慷慨悲歌，也没有嚎啕大哭，“哀而不伤，怨而不怒”，不渲染苦难，而是将苦难和沉重化解，淡淡的，静静的，让你体会几十年历史的风雨、沧桑、凄凉，但是平静中也有震耳欲聋的警醒：“为政治民者，可不慎乎”，可谓是绵里藏针，刚柔并济！

汪先生自己曾说：“淡泊是人品也是文品。”因此，在《选集》中不少的篇章，我们透过平淡的语言，平淡的叙述，可以感受到汪先生朴实与平淡的人生态度，平常、宁静的心态，体会到作者以“智者与仁者”散淡的眼光看待虫鱼鸟兽，花草林木和世间的喜怒哀乐、人情世故，但又无时无刻不在享受着生活的乐趣与真情。真可谓“文如其人”，“无淡泊不以明志，无宁静不以致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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