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戒指

光天化日之下，被人抢了。那时母亲已经七十八岁了，我们一个个另立门户，只有母亲一个人独居。我每天下班必到母亲那里去的，买点儿菜或熟食给她，然后听老人家讲讲了许多遍的故事。

大约有两个月的时间，我总觉得在母亲的眼睛里有一种深深的忧伤或是一种我很难读懂的东西。我曾问过母亲原因，但她老人家总是用一辈子不愿让我们为她操心的语气说“好着哩呀！”

母亲的坚强、坚韧可以通过父亲去世三十三年来，她一个人把我们五个拉扯大，让我们一个个成家立业得到证明。母亲是坚强的，但母亲也和所有人一样，有不能承受的时候。

那一天，我像往常一样，下班去母亲家里。母亲也像往常一样，隔着厨房小小的窗户向外望着。进了家门，放下买来的东西，和母亲坐到客厅里。母亲的眼神里依然是挥之不去的阴影。一会儿，二哥下班也来了。母亲望着我们，似乎在斟字酌句，我觉得她好像要说什么。一会儿，她轻轻地说：“唉，现在街上乱得很，你们路上要小心哪”。我故意说：“你怎么知道，你晚上又不出去嘛”。母亲嘴里又咕哝了一句什么。接着，她小心翼翼地说：“我一直不敢给你们说，有一天下午五点多我去买饼子，手上带的戒指被人抢走了”。二哥是个急性子，一听就急了，几乎吼着说“你为啥不喊呢？大白天他还能得很，你为啥不喊呢？”母亲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也许是因为儿子的不理解，也许是宣泄以后的放松。但不管是什么，我立即制止了二哥。我说：“你让妈喊，万一那人有凶器怎么办”？二哥就没再吭声。我转身安慰母亲，“妈，我们小时候丢了东西你总让我们别伤心，说那东西上辈子本来就是人家的，现在还给人家了有啥难过的？妈，你那戒指可能上辈子还是人家的，你也别难过了，等以后我们给你买一个自己的”。但母亲依然哽咽着说，那是她的陪嫁，“是我出门时你二舅给我的”。

戒指是母亲的心境，是我们的家境。早年母亲很少戴戒指，近年来，我们几个的境况渐渐都好了起来，也没有多少让母亲操心的事，那枚戒指就经常陪伴着母亲。

我知道，那枚戒指凝聚着母亲的青春年华、手足情谊和母亲最幸福的时光。半个多世纪以来，母亲在自己独处的时候经常小心翼翼地拿出它来静静地凝望。我想，母亲一定能够从手心的这枚戒指上看到自己娘家的庭院、迎亲的花轿、听到让她心跳的爆竹声；我想，眼前这枚戒指的熠熠光泽浸入母亲心里的一定都是幸福的回忆。可今天，这幸福突然中断了，母亲怎么能不伤心呢！

第二天，我去金店精心挑选了一枚纯度很高款式很好的戒指送给了母亲。我说，妈，把这枚戒指戴上，你再别想那件事了。那个家伙一定不得好死，让汽车把他撞死才解恨。可母亲却出人意料地说“唉，没本事的娃娃，找不到工作他咋办”？

——母亲的宽容没有原则，但母亲的心可以包容一切。

从送给母亲戒指到老人家去世，几乎没见她戴过那枚我自以为纯度很高、款式很好的戒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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