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家家是普遍流行于儿童的一种游戏,一个男娃和一个女娃扮演大人过日子,找一个僻静的地方,用木柴棍搭一间简易的房子,画一个小院子,当爸爸,当妈妈,做饭洗衣哄娃娃。我小时候也做过类似的游戏,但我是和村里的几个男伙伴一起玩的,至今想起来记忆犹深。
我,三树,二蛋等四五个孩子吧,每到晚上的时候就去二蛋家房后的窑洞里去,那是一间闲置的洞子,是二蛋的祖先们住过的地方,洞里被烟火熏的黑暗怕人,可是因为队里每年腊月作为豆腐坊使用过十天半月的,因此也显出有点人间烟火味,这就给我们提供了一个玩耍的空间。三树是我们的头儿,他让我们从自家偷一些东西过家家,去洞里做饭吃,玩扑克,然后一起睡到大天明。每次的分工不同,我家的面,三树家的清油,二蛋家的碗筷,碎求子家的盐,然后生火做饭。有一次我家实在没面了,只好把母亲用的那只小铁锅搬过去。那晚我们煎油饼吃,天麻麻亮的时候我把锅拿回家,我怕母亲知道了责怪,幸好母亲那天起的迟,万事大吉啊。那时候我们彻夜不回家,大人也不怎么怪罪,都知道我们贪玩,反正总是在村里的,不是东家就是西家,也用不着担心。哪像现在,只要孩子夜里不着家,不急死大人才怪呢。
说来也怪,平素我们吃母亲做的饭,可口不可口都想不起来,只要端起碗,咕咕一口气咽下去,只要填饱肚皮就好。可我们自己胡乱做的饭却成了琼浆佳肴,尽管我好几天没洗手了,手指甲里还於满了污垢,三树的鼻涕流得一拃长,就像孙悟空的水帘洞,二蛋更不用说了,他去泉里端水的时候,一只野雀恰好把粪落在了水盆里。夜里我们拥挤在一起说古今,一只松鼠在窑洞的窟窿里突然蹿出来,碎屑的土渣就落下,没有炕也没有床,我们睡的是草铺,是三树家场院里抱来的麦草,也没被子,大家和衣而卧,听洞外的风声和雨声,听土崖上的鹁鸪在叫,感觉山村的夜漫长又没法比拟的美好。
童年生活稍纵即逝,还未等我们玩的尽兴,大人们就开始真正为我们的成家着手操劳了。小学还没毕业,三树,二蛋他们都已经订下了娃娃亲,我家里穷,上初一的时候,母亲才千方百计给我张罗了一门亲事。大家都有了对象,过家家的游戏再也做不下去了,都觉得自己已经是一个小大人了,都在成长的过程中期待着真正拥有一个家。
师范毕业,我终于结婚成家了。看着母亲和妻子在厨房里为我们忙乎做饭的时候,忽然想起小时候过家家做饭的游戏,幸福感油然而生,我们期待的独立生活和夫妻并头而睡的日子从此开始了。那时我在家乡附近的中学任教,每周回家一趟,吃着妻子端来的饭,睡在暖和的热炕上,为了孩子的降临设想着种种过家的长远打算。有时听见后院的三树两口子吵架,我们夫妻双双去劝,吵完了看着他们抗着锄头上地去了,我们才释然地喘口气。糟糕的二蛋有一次打老婆,老婆喝了敌敌畏,急的二蛋哭爹娘,我请来村里的医生涮肠,抢救及时,二蛋才止住了眼泪。在去学校的路上,我为几个伙伴的过家唏嘘不已。
不说他们过家以后的日子,单提自己的生活吧。我结婚不久,弟弟也成家了,一家人磕磕绊绊没过半年,婆媳之间,妯娌之间,弟兄之间,为了不济的口粮,为了院子,为了借账,闹得不可开交。树大分枝,只好分家另过了,正所谓治国容易治家难啊。分家后的我和父母住在一起,我的两个儿子也相继来到了人世,老婆孩子热炕头,偶尔也有不愉快的时候,但是在那个祥和的村庄里,我过了五年男耕女织的书香门第生活。缺粮了,老婆去村里借,缺水了,我去河里去挑,缺柴了,父亲到土崖上去割,农忙时缺劳力了,我给三树二蛋他们一个招呼,割麦捞豌豆,碾场送粪,庄户人家的过家,显得忙乱、踏实而安逸。
1994年夏,我突然被一纸调令调到小城工作,留下土地,留下妻儿老小,我又开始了一个人为家的日子,先是在城郊租了间小屋住下,自己做饭,上班读书写作,过了一段颇为寂寥的日子,看着房主一家人团团圆圆过日子的情调,不免怀念乡下的亲人,觉得还是拥有家的日子更好,就这样城里乡下往返了几年,等孩子们读书上学的时候,我决意将她们母子接到城里,在机关大院有了一间不足十平米的小屋,随着户口的农转非,我总算在城里安家落户了。但是心里不是那么踏实,因为房子是机关的,只是暂住而已,过家其实只是一种华丽的掩盖和转身,什么时候,有自己的房子,才是我最为渴念的过家方式。
在那间小屋里,我上班,孩子们上学,老婆去地毯厂打工,摆地摊,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但是为了遥远的希望和孩子们的未来,那个并非真正家的地方却让我们过得风生水起,彩云飘荡。孩子们在读完小学的时候,那间不足十平米的陋室终于不是我们再能拥挤和将就的家了,咬牙买房成了生活的一大主题,于是东挪西借有了一套楼房,从此我除了乡下父母的家,也拥有了城里的另一个家。逢年过节,我们在两个家里奔波着,春天去播种,秋天去收获,偶尔和村里的伙伴们去喝酒,感念时光的飞逝,对各自生活的羡慕和妒忌。幸福的家庭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原来小时候的过家家就已经预示着未来生活的一切。
父母去世后,乡下的家终于从这个世界消失了,我最终成为一个家庭的主人,在那个远离泥土的楼房里,我们上街去买菜,下楼去散步,夜里消磨在泡沫电视剧里,隔三差五与朋友们去酒店聚餐,十天半月带孩子们去旅游,不关心农事,不关心马路上酒疯子的打架和闹事。想起乡下,一个电话便打给伙伴们,拉拉家常,说说心病,对眼下的家庭状况了如指掌,儿女不听话,老婆到了更年期,喜也罢,苦也罢,凡遇上的麻缠事,都是天命所致吧,招之不来,挥之不去。
现在我的儿子都大学快毕业了,都是二十出头的男子汉了。老家有句俗谚:子愁父葬,父愁子妻。想起小时候我十几岁年纪父母就为我的成家累垮了腰身,哭坏了眼睛,那过家家的游戏原来一直在我们的身上续演着,不知道未来的家是什么样子,等我们老了,孩子们成家了,我是不是还要回到村里,与满头白发的三树,与掉了牙的二蛋,与死了老婆的碎求子,还能不能玩一场过家家的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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