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诊室：上演悲欢离合的情感舞台本报记者变身实习医助体验医者苦乐情怀

●编者按

近年来，随着“看病难看病贵”问题的突出，医患矛盾日益加剧，致使杀医伤医事件频发。作为一家严肃媒体，我们总在思考，除了报道、评论新闻事件本身，还可以用怎样的方式向读者传递正能量，倡导大众在医疗体制深化改革的阵痛期，以一种理性、包容的心态去看待医疗行业及其从业者。

一次偶然的机会，我们找到了一个新的视角——以体验式报道来呈现我们的所思所想！近日，本报与甘肃省广电总台电视经济频道《健康甘肃》栏目合作，派出一名记者参与拍摄了一期名为《变形记——医者大体验》的节目。本报也从今日起推出连续报道，讲述记者如何“变身”为一名实习医助，走进急诊室、ICU、手术室，跟随医生、护士近距离体验他们的工作程序、观察他们的工作状态，以一个普通人的视角，向读者展现医护人员的苦乐情怀。

多年来，因工作关系或私人原因，我与一些医务工作者过往相交。时间久了，总有一种奇妙的感觉萦绕在我脑际。有时，我以采访者的面目出现在他们面前，记录着他们受访前已做足的功课，我似占据主动；有时，我像名小学生，在他们滔滔不绝的专业讲授中，努力消化各种医学知识，心怀一份忐忑，期望以我之笔为亲爱的读者拨得云开见日出。医疗行业高风险、高技术含量，但此风险非彼风险，伤医事件让人心痛；医生辛苦，累忙，但这也不应成为怠慢病患的理由……

这段话出自记者近日发表的一条微信，微信中的“观点对撞”，促成了记者的这次“医者体验”。其中的那句“医生辛苦，累忙，但这也不应成为怠慢病患的理由”，让记者曾经的采访对象——甘肃省人民医院心外科主任尤涛深感不悦，他直言“你还是不理解我们，不知道医疗工作的辛苦呐”。然而，再多的解释和无效的沟通都是苍白无力的。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记者微信朋友圈里的另一位记者朋友也“参与”到这次对话中，他提议，以此来一次电视与纸媒的亲密接触，让记者作为一名实习医助，亲身体验医生的工作状态，近距离感受医护人员的一举一动。

急诊科，一个夜晚比白天更忙碌的地方，这里每天都在上演各种悲欢离合、无奈挣扎。在急诊科长达8个小时的体验中，抢救室里监护仪器的哔哔嘀嘀声，为记者第一天的“医者体验”生活奏响序曲。

接诊片段

A：

接诊晕倒的女教师

4月1日下午3点，记者正式进驻省人民医院急诊科。陈红纲是一名主治医师，他有15年的从业经验，记者的实习医助生涯就是从跟随他接诊一位年轻的女病人开始的。急诊科观察室在二楼，已经换了装、穿上白大褂的记者跟在陈红纲身后上了楼，他推开病房门，走到一位年轻女性的病床前，与她聊了起来。当然，他们并不是真的在聊天，而是医生在询问病人的病情。只是当时气氛很轻松，如果不听谈话内容，你会以为是朋友间的闲聊。

你以前晕倒过吗?去年晕倒过一次。睡眠怎么样呢？睡得还行，就是总感觉胸闷……在一问一答中，陈红纲已经大致做出了判断。“像你这么年轻的人得脑血管疾病的可能性不大，我考虑可能是颈椎病。先不要用药，做一些检查再说吧。”陈红纲嘱咐道。原来，女病人是位中学老师，可能因为长期伏案批改作业而落下了颈椎病。

B：

记者学填医嘱单

接下来，该给女老师开化验单了，这项工作必须到一楼诊室才能完成，记者跟随陈红纲下了楼。这时，记者有点蠢蠢欲动了，提出想试着操作一下电子病历系统。得到允许后，记者郑重地坐在电脑前，在陈红纲的“手把手”指导下选择填写需要检查的项目。血常规、生化全项、B超……一项一项，仔仔细细。因为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记者的眼睛开始发酸了。

除了要填写“电子版”的检查单，手写的也不能少。“书写要准确、规范，要‘顶格\’写，不能‘压线\’、不能‘出界\’，更不能涂改……”听了陈红纲的这些嘱咐，记者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字一顿写了起来。还好，一点都没错。想着刚才发生的一幕幕，记者的思维有些抛锚：干这活儿可比上网看韩剧、打游戏辛苦多了，不仅耗费眼力，还需要大脑不停运转。

“这名病人的病历我闲下来再写吧，这是个慢活、细活，病人多的时候，根本来不及做，必须要占用休息时间。”陈红纲对记者说。

C：

安慰肚痛难忍的男病患

回想起以前看过的关于急诊科的电视剧，记者突然有点疑惑，感觉急诊科并不像剧集里描述的那样气氛紧张。仿佛是看出了记者的疑惑，陈红纲娓娓道来：“今天确实还算比较清闲，一般一个星期会有这么一两天吧。要想感受急诊科的忙碌，一定要在晚上。”陈红纲正说着，只见一位女士搀扶着一名捂着肚子的男士进了诊室。

“医生，我肚子疼得不行了。”男士面色苍白。你中午吃了什么？吃豆角了吗？这里疼吗？又是一连串发问，陈红纲一边触诊一边做出基本判断：“我怀疑你得了急性胃肠炎或肾结石，不过看症状后者可能性不大。”

家属拿着医嘱单缴费去了，留下疼痛难忍的病人，还不断发出“哎呦哎呦”的呻吟声，陈红纲以轻松的口吻安慰着他，这份轻松可能会分散他的注意力，减轻点痛苦。记者也照猫画虎，学起了陈红纲的样子，竟好像也起到了一点安慰作用。

D：

忙碌中没喝一口水

突然，陈红纲兜里的对讲机响了，有人呼叫他。于是，他从一楼赶到了二楼。处置完毕，记者又跟随他回到一楼抢救室。

算下来，记者跟随陈红纲的两个多小时里，他被对讲机调动了四次。就这样跟着他从一楼到二楼，再由二楼回到一楼，记者数不清上上下下了多少次。在跟随陈红纲两个多小时的时间里，记者发现他没喝过一口水，也没有稍作停留，唯一能让他停下来的，就是开化验单时那有限的一小会儿。要问急诊科医生的时间都去哪儿了，也许应该就是在这上上下下、哔哔嘀嘀中，一点点流逝了。

不过这忙碌总算没白费，看着刚才还痛到不行的男士带着笑容走出了医院大门，记者的眉头也舒展开来。

现场目击

“临终状态”的程奶奶

时间临近5点时，救护车送来了一位老奶奶。老奶奶姓程，今年82岁，因摔伤腿骨卧床多年，虽然近来状态一直不好，但女儿女婿时不时总能听到她的咳嗽声。那天下午，程奶奶突然变得“安静”起来，任凭女儿呼唤，依旧不省人事。女儿女婿吓坏了，急忙叫来120把母亲送进医院。

程奶奶由陈红纲接诊，在仔细查看后，他下达了口头医嘱，护士马上为程奶奶输起了液体。记者看到程奶奶戴着氧气面罩，她呼吸急促，双眼微阖，完全没有了生气。看着老人可怜的样子，记者眼里升起一层雾气。

正在这时，陈红纲对程奶奶的女儿说：“老人家已经呼吸衰竭了，吸着氧血氧饱和度才只有77，血压也是依靠药物来维持，这说明老人家目前已经是‘临终状态\’了。如果要按程序进行下一步抢救，就要为老人家插管、抽血化验，这对老人来说也是一种折腾。”陈红纲慎重、耐心地解释。

听到这话，程奶奶的女儿哽咽起来，她表示，这是她早已预料的结果，只是不甘心让母亲就这样离开。陈红纲一边写着老人的病历，一边对记者说：“对于一个80多岁的老人，我们能做的就是给家属一个定论，让他们安心。”

抢救危重患者生命瞬间消逝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夜幕降临了。记得陈红纲说过“急诊科的晚上比白天忙碌得多，尤其是前半夜，脑梗、心梗、斗殴、醉酒、自杀……各种状况都可能发生，医生护士变得非常忙碌”。以前记者对“非常忙碌”有自己的概念，但经历了在急诊科体验的这个晚上，记者承认低估了这个短句的含义。

之前没想到会有那么多状况同时发生，连续有两位危重病人先后被送进抢救室，而救护车呼啸的鸣笛声就像是为医护人员拉响的号角，他们马不停蹄穿梭于抢救室。当晚，急诊科的值班医生是曲强，她是位高个子女医生。一头短发的她显得很干练，她动作麻利，为病人插管上呼吸机、实施心肺复苏……

病人中有一位60岁的老伯，他被送来的时候已经心跳停止、无自主呼吸、瞳孔散大了，经过医生全力抢救，他恢复了心跳，但仍要依靠呼吸机维持生命，已经可以判定为脑死亡。记者看到，老伯的家属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冲出抢救室痛哭起来。另一位病人只有44岁，他被送来时也没有了心跳和呼吸，经检查发现，他的脑干大量出血，生存几率渺茫。

记者站在一旁，看着曲强尽量平和、耐心地向家属解释着，“你们看见他现在肢体的活动是无意识的，他已经没有自主呼吸了，送来的时候他血压已经230了。”然而，家属竟根本不知道病人患有高血压，此时医生的话仿佛是天书，他们一句也听不进去，竟“天真”地想要带亲人去北京做手术。

那夜注定无眠，凌晨，当记者离开时，曲强仍然在抢救室忙碌着。突然回想起当班前曲强曾对记者说过的话：虽然我们不能与病人家属同喜同悲，可当病人得救时，我感到很欣慰，而当生命无可挽回时，我也感到惋惜、痛心。

在急诊室的体验，记者用折磨和煎熬来形容。随着生命在眼前消逝，记者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感受着死亡。本来，以为这次体验将会像“急诊科女超人于莺”那样，很酷很拉风，但没成想自己却变成了一尊多余的雕塑，瞬间石化在抢救室的光影交错中。哔哔嘀嘀，过了很久，急诊科各种监护仪器的响声仍充斥在耳边，久久挥之不去。

记者手记

为生命点燃一盏温暖的灯

刘辽辽

4月1日，这个日子太过寻常，但我却在这貌似寻常的日子里，几次看尽别人的生与死、泪与痛，感受别人的悲欢离合与无奈挣扎。“临终状态”的耄耋老人，被判定脑死亡的“一家之主”，瞳孔散大的六旬老伯……生死只在一线之间——曾经的“概念”问题，却在这个注定的不眠夜被无限放大。而那些鲜活的生命，也只能躺在这张冰凉的白床上耗尽亲人最后一滴泪。

在病患家属面前，接诊医生沉着冷静、波澜不惊，他的操守，不容许他有太多感情用事。15年，可以让一名青年从初出茅庐的医学学生成长为年近不惑的沉稳医者，年复一年，五千多个日日夜夜，他与各种急症病患擦肩而过，有些人笑着走出医院大门，而有些生命却在眼前永远消逝了。

社会上早就流传一种声音——对于死亡，医生们已见怪不怪，甚至说，他们因见惯了生死而变得麻木和冷漠……然而，这所谓的习惯背后要承受多少煎熬，你怎知，当他程式化地向家属“解释”生死时，内心不会挣扎？你怎知，当他望向泪流满面的亲属时，内心不会彷徨？

医者，救死扶伤，大爱的化身，需心存一份悲天悯人的情怀，才不会使自己沦为治病救人的机器。想起伤医杀医事件，我深感痛心。医患之间，面对疾病，理应同仇敌忾，所以，能不能多一点包容、多一点理解？能不能让医生面临的，只是医疗行为中的不确定性所带来的风险，而不要让他们承受那些伤痛，甚至以生命作为代价？

在灯火通明的急诊科，注视着医生、护士们忙碌的身影，望着病患家属或喜或悲的神情，身穿白大褂的我，却只能做个旁观者，一种颓丧的情绪包围了我。起初，我带着“急诊科女超人于莺”的豪情而来，短短几小时过后，却恨不得飞也似地逃离令我窒息的抢救室。

夜深了，对满街的出租车熟视无睹，我跳上了人挤人的小巴车，看着接踵而立的陌生人，我突然感觉亲切，想到我们马上就能与各自的亲人团聚，更感到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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