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雨河
一口气读了作家光盘近来的几个中篇,感触颇多。小说由故事的侧面透视生活的变异与生存的残酷,漫画式的荒诞隐藏着惊心动魄的真相,明灭间窥视人心、贪欲之渊的幽深,日常叙事弥漫着灵异之气。
随着社会进一步开放,西方消费思潮东渐,市场经济和商品意识铺排开来,“效益”一词深入人心并成为人们行为的指南;原有的生活伦理、价值观悄无声息地漫漶,亲情、信任、仁爱让位于金钱、利益、实惠……这种社会环境下,光盘的小说不仅是弱势群体生存困境的写照,也是心灵受伤痛的呻吟。
光盘有一双诡异的眼睛,不经意间穿透当下生活的表象窥视生存的真相。《达达失踪》讲述了一只狗或者一个人内心的遭遇。陈医生曾经深爱着一个叫达达的男人,由于家庭的阻挠,达达弃她而去。陈医生一直过着单身生活,收留了一只狗,取名达达。这狗成为她不可离开的陪伴。狗达达偶遇张太太家的狗米米,两狗一见钟情倾情交欢。住豪宅的张太太认为,她以及米米身心受到极大摧残,以达达强奸她家米米为由,向法院起诉达达。因此发生了荒诞而令人揪心的故事。《达达失踪》是一个基于现实生活逻辑的荒诞故事,以狗事映射人事,通过两家主人为狗打官司的过程,对社会现实进行了黑色幽默式的嘲讽。小说呈现开放式格局,对事件进行不同角度的阐释,真相究竟如何,作者并无定论,显示出小说的多义性与丰富性。
《挖宝》以寓言的形式给我们讲述深陷贪欲峡谷里的一群人:传说一个叫白毛谷的山窝里埋藏着无尽的宝藏,许多人在此挖宝、贩宝甚而“造宝”。其中有个挖宝女人,她祖孙三代怀抱愚公的精神前赴后继挖宝不止,她忘记了性别、年龄甚至迷狂。一场山洪将他们埋葬在亲手挖掘的坑道里。金钱不仅改变了人的正常生活、价值观,还扭曲了人的心灵,最终被贪欲所埋葬。
《他的名字叫白》讲述的是:春妮外出打工挣了钱,村人明里暗里追问钱的来路,她随口说了一个“白”字,瞬间“白”在十里八乡传开,奉为神灵。于是,乡人不顾一切地寻找、追逐、膜拜,甚而有人将一件晾晒在楼道口的白衬衫幻化成“白”,纵身一扑,投机发财的心病注销了他们的生命。这篇小说与《挖宝》殊途同归,揭示被贪欲扭曲的心灵。
伦理涣散,人心扭曲,商业潮水以摧枯拉朽之势涤荡着城市与乡村;即使有个别“死脑筋”,也遭遇众叛亲离。《桃花岛那一夜》中的老马,与出差归来的妻子小别胜新婚之后,讲述了和朋友在桃花岛一夜的忠洁,他却被妻子认定出轨、判为流氓,导致离婚,甚至鳏居十年后,妻子还以身验证老马的确是贪腥的猫,终归成为无家可归的飘零人。信任缺失成为普遍存在,就连最亲密的爱人亦难以幸免,不再相信忠洁二字。更可怕的是不信任深入人心浸入骨髓,成为人们奉守的信条、伦理。《大闸蟹》中厨师老孙头退休不闲着,为儿孙们拉套——— 给有钱人家做饭来贴补儿孙。因孙子吃了主家的大闸蟹引出一场官司,老孙落了个受贿作伪证的差使。他实在上不了“台面”,老伴就帮他做了伪证。老孙心里过不去,四方求人帮助蒙冤者:花钱减刑。又因他的诚实,案子翻过来了,老伴却翻进去。老伴要和他离婚,儿子给他来个扫地出门,连小孙子也诅咒他老不死。老孙的老伴为何理直气壮地去做伪证?伪证何以成功?花钱减刑,蒙冤者家人为何信以为真?除了老孙儿子的公务员被人顶替,文中没有更多的交代,或许潜规则比显规则更管用,众人不仅心知肚明且奉为信条。作家以人文立场,痛心于美好人伦的涣散,对混乱社会伦理进行深刻的透视与批判。
在如此混乱的世相中,弱势群体的生存困境和心灵焦虑不言而喻。《信号》描述乡村空巢老人老左干涸的心灵对温情的热望;老巴病逝两天后在城里打工的儿子才赶回来。农村的青壮劳力都进城打工了,撂荒的不仅是土地还有亲情,呈现了农村老人生存状态和失去家庭温情的煎熬,这是商业思潮对人伦的又一种侵蚀、摧残。而走出农村进入城市的农民工,他们的生存境况又是怎样呢?
《渐行渐远的阳光》让人看到了田园牧歌的落幕。在残酷而冷漠的叙述中,小说呈现出悲悯的情怀:在城市边缘谋生的吕得林忽然得了眼癌,随之而来的是绝望的处境,尽管妻子汪小麦不离不弃,但是金钱的压力和恐惧让他们只能在无可奈何中被抛弃和放逐,回到乡村等死。弥漫在小说中的是无处不在的悲凉和对于不幸的麻木,这是人间的真相,尽管最后由于意外的帮助,吕得林保住了性命,却永远失明了,而汪小麦为了一家人的生存,只能带着丈夫改嫁给同处底层的二良。
由以上简述文字中大致感知作家目光聚焦所在以及穿透的深度。首先是社会规范、道德伦理被商业浪潮、物欲侵蚀涣散,这在《达达失踪》得以深刻的揭示。失范的社会伦理潜在地改变着人的价值观,表现为人们扭曲的生活态度和生活方式;更深层地扭曲了人的情感和心灵,颠覆了人原本淳朴敦厚的人性,异化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使当下人的心灵陷入焦虑与困顿,灵魂遭受煎熬与磨难。这些在挖宝女人、吕德林、老马、老孙……身上得以不同侧重的表现。再者是作家悲悯的情怀和对淳朴美好人性的呵护。这表现在汪小麦不抛弃双目失明的前夫,老马不管受多大委屈都始终不渝,老孙颠簸不破的敦厚,小珉主动离开老马……同时,对社会失范、伦理漫漶、沦陷贪欲给以重拳:深刻地揭示和凌厉地批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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